第99节:成长(99)

安叶催问:“妈妈?”海云回过神儿来:“什么?”安叶重复:“您放弃工作爸爸什么意见?”海云迷涣的眼神霎时变得金属般寒冽,冷冷地、远远地看着儿媳,她说:“他没意见!现实摆在那儿,哪有选择的余地!我既然生了这个孩子,就要为他负责;既然结了婚,就要为婚姻为家庭负责!”语气强硬到了蛮横。是的是的,婆媳相处最忌撕破脸皮,但这需要双方的配合!

安叶从没见过婆婆的这一面,不知所措中下意识又问一句:“那,工作呢?”海云斩钉截铁:“工作不是非我不可!孩子却是非我不可!”安叶心一凉到底,对婆婆仅存的幻想彻底破灭,态度遂也强硬:“就是说,孩子,家庭,必定就是女人的责任喽?”海云道:“是的。”一停,“是的!”眼神、口气冷冰冰不容置疑。不是不想控制自己,控制不住,儿媳的残忍——即使是无意的——将她的意志力一下子摧毁。

彭飞走的第三天,安叶接丁洁电话,随着抗洪形势的日益严峻,报社已组织了一支奔赴一线的记者队伍,实施第一时间第一现场的报道,下步工作将非常紧张,如此,丁洁将无法兼顾安叶所在编辑室,让安叶有个思想准备,跟彭飞和他妈说,实在不行,她一个人先回来。这个电话是丁洁下午下班前来的,放下电话安叶通盘考虑了一下,冬冬得带上走,这么大的男孩儿正淘,两个老人弄不了。那么,明天早晨再跟婆婆说,说完就去买票、买了票就走,也算是眼不见心不烦,让公公去面对婆婆的种种吧,婆婆肆无忌惮的蛮横冷酷令安叶感到的是轻松:她们俩谁也不欠谁了!

晚饭后一家人看《 新闻联播 》,事实上打从彭飞走后海云没事就在电视机前坐着,看有关抗洪的点滴消息。电视上,某机场,大雨滂沱,几个记者打着伞采访一空军军官。空军军官说:“接到命令后我团派七架飞机连夜到成都,装运冲锋舟和部分配件,天亮前送到江西!……”说话期间,他身后就有运七在起飞。正是彭飞所在团的飞机,湘江懂,海云不懂,但海云知道那是空军的飞机,于是扭头问湘江:“这样的天他们也飞?”湘江道:“他们练的就是这个。”说完方意识这样回答欠妥,补充:“只要让他们飞,就是够飞行条件!不够飞行条件硬飞,机毁人亡还完不成任务,是个领导都不会这么干!”可海云根本没再听他说,目光已转向电视机,全神贯注。

电话响,丁洁再打电话,这次电话不是提醒是命令,命令安叶立刻返回。下班后报社领导和中层领导一起,为赴一线记者饯行,给每位记者下发了地图、药品、水壶,没有手机的配发了手机,还定制了可挂脖子上的小钢牌,上面刻有各自姓名、身份证号和血型,总编最后说:“希望我们每个同志安全回来,但同时,也要做好准备牺牲!如果需要——前仆后继!”同时要求:“各部门通知休假探亲人员,无论采、编,马上回来。以防局势进一步发展,人手不够!”丁洁代替部门王主任给安叶打了电话,同时也给了王主任电话,此时距其弟婚礼只有一天,也不行,一天都不得延迟。

夜里,安叶起来上厕所,出屋后发现厕所方向有灯光,拐过去,从敞开的厕所门看到一个人在地上趴着,疾步过去,地上的人是婆婆。

海云夜里上厕所突发心脏病摔倒,右腿股骨头骨折,送医院抢救过来后,得立刻行股骨头手术。安叶和公公倒班守在医院,公公白班,安叶夜班。在那一个个不眠的夜里,安叶一心一意守着婆婆,一心一意到闭目塞听,婆婆之外的事,不问不想,包括报社。公公分析婆婆是因为过于惦记彭飞安危所致,安叶也深以为然,或想深以为然,却仍无法摆脱内心的困扰,总禁不住要想,如果那天她没跟婆婆进行那次颇具进攻性质的谈话,没把那一根“草”压在婆婆身上,婆婆是否不至于倒下?

洪汛形势越来越严峻,军队投入兵力不断增加,空军运输机部队开始了大规模、大区域、大强度、大运量的人员物资紧急大空运。长江嘉鱼县簰洲湾接兴洲堤段出现危情,长江武汉段水位高达28.43米,超过警戒线0.15米,京九铁路中断,洪水向大庆油田近逼,1998年8月7日13时许,长江九江大堤决堤震惊全国。报社编辑室人人紧张,录入稿件的,接电话的,接传真的,电话铃声此起彼伏。王主任在电话里与前线记者核对完稿件时,丁洁来了,王主任对她道:“丁总,我这里严重缺人,李志东24小时没休息了。我的意思是,您和安叶是朋友,能不能麻烦您打电话请她回来?”头一回,说一不二的丁洁在下属面前嗫嚅:“她婆婆手术……”王主任为丁总如此丧失原则不讲公道的袒护彻底失望,低下头去看稿,把眼皮麻耷下来遮住愤慨,淡淡道:“谁家都有老人,谁也不是打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人家怎么都能做到以工作为重大局为重,怎么偏偏就她永远是一事当前先替个人替家庭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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