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面一对老两口远远走来,海云赶紧拉儿子拐上旁边的岔路,免得尴尬。老两口是空降师前任老政委和老伴,一致相中彭飞做他家二女儿的女婿,二女儿毕业于上海军医大。湘江、海云都觉条件不错,至少可以接触,遭彭飞拒绝,理由居然是“不喜欢这种相亲方式”。弄得湘江又一通火,形式重要还是内容重要?本末倒置!幼稚!当然这话也只能跟妻子说说,儿子面前保持缄默。父母跟子女说这种事尤其需要关系和谐,这自知之明他有。
出营区大门左拐,阳光暖熏熏的。“彭飞!”一声高叫传来,彭飞激灵一下,回头,是罗天阳!骑辆自行车拼命向这边蹬,车后坐着个女子,海云让彭飞快去,自己转身回家了。罗天阳到跟前猛一捏闸,自行车吱一声停住,后头的女子差点给摔下来。他一手扶车另一手跟彭飞打上了招呼,你一拳我一拳,根本忘了女子的存在,女子气得扭头走。彭飞提醒:“你女朋友生气了。”罗天阳方才想起,回头看一眼:“不是什么女朋友,不过是两个孤单的人儿,靠在一块儿相互取取暖相互填补填补空虚罢了,闲着也是闲着。”
罗天阳也是回来休假,也是在江市工作。他知道彭飞分到了江市,彭飞不知道他。罗天阳在江市民航,飞行员,他的身体适合飞行一点问题没有。其实就算有点小问题,像他们这种经过正规严格飞行培训的,民航也要。首先,民航飞行员的身体要求不必像军航那么严格,再首先,这能给他们省多少钱啊,开轰炸机、运输机的飞行员改装民航客机,等于不用花钱。说这些事儿时他们在一个餐馆里,找了个单间,要了酒,十年同学分手重逢,有太多话要说。
“预校毕业查体血压有一点不稳,是为避免飞歼击机,我不愿意飞歼击机不是怕危险,是因为飞歼击机基本没可能改装民航机。”罗天阳边给自己斟酒边说,“航校毕业时血压高,是为了不去部队直接转业。在部队,飞行员工资算是高的,但跟民航,没法比,不是一个量级。”彭飞惊讶至极,罗天阳对他点点头:“是,我的高血压是我自己弄的。做了很多次试验:要多高才能做到既达不到A类身体又不致被淘汰?这样的血压多少要多大运动量才能刚好做到?看了不少资料下了很大功夫。”彭飞不语,罗天阳笑:“你是不是想说我龌龊?”彭飞不说,罗天阳说:“我爸妈厂子效益不好,五年前双双下岗,厂里一次性给了两千块,两千块一家四口人,够干什么?我妹妹因为这,高中没上,直接工作。先在商店当售货员,后来因为年龄小不懂事总跟顾客吵架,家庭又没背景,被发配去当了理货员,一双手磨得,就是糙老爷们儿的手,都说手是女孩子的第二张脸呢……”眼珠子通红,也是喝得多了。
彭飞叫服务员,要了茶,罗天阳推开茶,将杯中酒倒进口里,一拍彭飞肩,挤眉弄眼道:“明年,你就该一毛三了吧?”指军衔,一毛三是一杠三星的戏称,彭飞点头,罗天阳把玩着空酒杯,过一会儿,又说:“我要出生在你那样的家庭,首先追求的也会是理想是浪漫是崇高是事业,但在生存面前,那些都是,奢侈品。”倒酒,喝下:“转业后好长一段时间,我缓不过神儿来,总觉自己还穿着军装,一上公交车就给人让座,看见摔倒的小孩儿隔老远也得跑过去扶起他来。有次一个老太太提着不少东西走,累得走三步歇两步的,我去帮她提,结果人死活不让不说,表情还特别紧张,于是我突然明白了,她不相信我。她凭什么相信我?要是换了你,肯定不一样,她肯定是,一把拉住亲人的手了……”说不下去,哭了,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彭飞要毛巾拿纸巾嘴里发出一连串表示安慰的音节,自己都不知说了些什么,不知该说什么。罗天阳把他推坐椅子上:“好在,我们都在江市,”一拍自己胸口,“我是民,”一拍彭飞肩,“你是军,”哭着笑,“常联系,搞好军民关系!”
假期满后彭飞归队。与彭飞同时毕业下队的共十二个学员,在预校就是同学的只有一个,许宏进。下队飞“运八”,先由老机长带飞,放单飞后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飞行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