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成长(14)

湘江打肥皂洗手,极力让声音平和:“该打的电话都打了都问了你还担心什么?”说到这应该打住,终是忍不住,她不关心他,可以;但彭飞一有事就迁怒于他,不可以!她随军这么多年了不是不了解部队工作意味着什么,在部队工作又意味着什么!那需要不停歇的竞争与最严酷的检验,需要有超群的意志、智力和体魄。一个师一万多人一万多条精壮汉子,训练管理演习哪一点你都得想到不敢有丝毫懈怠,师长不在的这段日子他更是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睛醒着半拉脑子,以保证如有情况,能迅速进入状态。他知道她为他为这个家付出了很多,他尽力去体会去关心了,但她不能总这样得寸进尺,他不是垃圾桶不是钢铁做成的他也是血肉之躯,他的承受力是有限度的。带兵的经验告诉他,宽容不等于纵容,有恩更得有威。对老婆不说恩威,软硬兼施是必须的。不当示好示弱,是火上浇油助纣为虐;适时遏制当头棒喝,方会令对方冷静自省。想到这他扭开水龙头冲手上的肥皂沫,让哗哗的流水声壮着胆,对妻子说:“你担心他会为昨天晚上的事——自杀?要是他为这点事就寻死觅活的话,我看也罢。”

这是人说的话吗?!海云身子向前一蹿手一伸关上龙头直逼丈夫脸前:“‘也罢’是什么意思,啊?什么意思!合着这孩子不是你的是不是?对对对,他不是你的,他只在理论上属于你,从小到大你根本就没有管过他,他好他赖他死他活跟你全没关系——”

湘江不胜其烦到了极点:“田海云!总说这些车轱辘话,有意思吗?!”海云眼睛开始放亮,左颞血管渐渐充盈,嘴角耷拉了下来,正是她发作的前兆。湘江一下子泄了气,老婆就是老婆,不是兵,带兵的那套在家里行不通。“湘江。”海云呼唤他,声音格外柔和,恰表明她的愤怒到了极点,那柔和波涛下是可怕的暗涌。湘江头皮开始发麻,决定抢在暴风雨到来之前将其平息。他伸手握住妻子的双肩——她真瘦啊,肩膀薄成了两片,心立时软了下来——握住妻子的肩膀他真诚道:“要不这么着海云,你在家等他,我出去找他?我给司机打电话叫车马上过来。”说罢出卫生间向客厅走,海云完全没想到,情绪一时扭不过来,不知说什么好,下意识跟着走。夫妻二人走到过厅,咔嗒一声,家门响了;吱扭一声,家门开了:彭飞回来了,背着书包毫发无损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湘江一个立定,站住,目光如锥,直捅儿子,令海云放下心来的同时马上有了新的担心,这个家这个时候无论如何不能再出乱子了,直觉告诉她,眼下先得安抚的是丈夫。她一下子插到丈夫和儿子之间,脸冲丈夫堆起了笑……电话铃响了,这电话来得及时来得好;趁着湘江去接电话,海云赶紧推儿子走,让他马上放下书包洗手吃饭,吃了饭马上学习。

电话是作训科参谋打来的,报告说那个受伤的兵目前情况趋于稳定,湘江沉甸甸的心轻松了许多,紧绷的注意力随之放松,于是,餐厅母子的对话飘进了耳朵。“他最近得一直在家呆着不下部队了?”儿子说。“别‘他、他、他’的!你放学后干吗去了?”妻子说。“啥也没干。就是想到他在家,就不想回来。”湘江心头火突突冒,今天就不该回来,不演习也不回来,回来就是没事找事自作多情就是他妈的犯贱!自以为关心儿子妻子关心家,孰料你的关心在人家那里分文不值,不仅分文不值,还是个负数!真该利用这个机会就事论事跟他们好好理论一番,但他知道现在不行,现在谈只能谈崩。放下电话后他在原地又站了好一会儿,直待心情平静到觉得面对儿子可以控制住自己时才转过身去,向餐厅走。

餐桌边没人。彭飞听到父亲挂上电话马上端着饭起身去了自己房间并关了门;海云在厨房下面,事先湘江没说回来,她只做了一个人的饭。现成的西红柿,切切扔锅里,打个蛋花撒点葱末,很快。馅饼父子俩一人一半,面条也是。把面条给儿子送进房间,一秒钟都没耽搁回到餐桌边坐下,陪丈夫吃饭。湘江问她为什么不吃,她说中午吃得多了点。湘江又问她吃的什么——纯粹是没话找话,找一些无关痛痒的和平话。既然她率先表现出歉意,他姿态就一定要相应放低。夫妻关系如同压跷跷板,你高我低你低我高方能玩得下去。一方永远高高在上,这游戏就做不成了——海云当然明白,也就没以为意,顺嘴回答“早晨剩的”,闻此,湘江已基本平息的心头之火“腾”一下又蹿了起来:“为什么不能给自己做一点?没睡好,不想动,没心情,是不是?”用筷子重重一点盛馅饼的盘子,点得馅饼跳了起来,“——给他做饭倒不惜下这么大功夫!”海云心里头那个悔呀,直恨自己说话不过脑子,没等她想出应对的话来,湘江已“啪”地把筷子拍到了桌上:“不行,这样下去不行,这样下去你非得给他拖垮了不可!不能说他一人高考,全家受难,我一定得跟他谈谈!”起身就走,被海云一把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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