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往事(5)

是的,我们无声地哭泣,对于命运,有时候我们如此无能为力,而对于学校,我们只能继续编造着3岁小孩的故事,勺子的手是因为打篮球,是因为一个小小的意外而受伤的。这一切,都是勺子的决定,当他坐在病床上口述病假原因时,我的手,再一次颤抖。

除此之外,我们别无选择,因为真相意味着惩罚之后的另一种惩罚,勺子为了我违反校规,深夜远行,而我,则一连两个多月,都违反着同样的校规。

既然已经这样了,就都让我来承担吧。勺子看着我,眼神平静如水。

那一刻,我的手,颤抖得无法写字。

丁香终于从泪水中缓缓地抬起头来,我感觉到了她的目光,那种柔软一如母亲抚摸般的目光,我有些害怕接受这样的眼光,也许骨子里我是个不愿接受施舍的人,无论这种施舍以什么样微妙的方式出现。今夜,眼前这个丁香花般柔弱的女孩终于触及我神经末梢最为敏感的那一支。而我眼前的这个女孩,她能帮助我走出这种黑夜的恐惧么?

我想我几乎以一种哀求的目光看着丁香,而她的头也微微地低垂下去。

“三石,这个故事对我来说,是不曾预料的沉重。”

“我知道,我们出去走走吧。”

我替丁香拿起她的随身小包,依旧绅士地为她拉开那扇厚重的玻璃门,夜风迎面吹来,有些冰凉。

“我送你回宿舍吧。”

丁香没有拒绝,默默地跟在我身边,我们走了很久很久,夜风渐渐吹干彼此脸上的泪痕,那扇有着粉红色窗帘的小楼就在眼前,我把手中的包递给丁香,她抬头看我,努力地从脸上挤出一丝笑意:“谢谢你,三石,我只想告诉你,那天晚上,阳台上传来的吉他声真的很好听。”

我的眼中闪出一丝困惑,然后是一点疲倦的欣喜。

丁香的笑容更加美丽:“所以,我想,一个能弹出这么好听声音的人,他的心里不会永远装着忧郁。”

我看着丁香,一时无语。

红白相间的宿舍楼渐渐出现在眼前,女生楼到了。我把手中的包递给丁香,“很晚了,你快点回去吧。”

丁香看着我,欲言又止,我不愿从那美丽的眼睛里再读出同情或是怜悯的语言,那种神情,更让我感到彻骨的悲哀。于是,我故作镇定,淡淡地笑着:“丁香,快点回去吧,要不,宿舍门就关了。”丁香无奈地看了我最后一眼,什么都没说,垂下手,轻轻地离开。

当那白色的身影消失在我的视线中时,我突然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我颓然地往回走着,突然想起要去看看那棵遗忘了很久的橡树。那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横亘在男生楼与女生楼之间的马路边上,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一个晚上,四个开心的男孩第一次登台表演归来,这是他们第一次在真正的舞台上演绎自己所热爱的生活。其中的一个在树上刻下了他自己的名字,于是剩下的三个开始嘲笑他:“勺子,练晕了,那不是签到册,还没开始晨跑呢。”每周四早上的晨跑,必须在班长的签到册上签下名字,尽管我们常常因为睡懒觉而无法签到,可有时候,通宵的排练倒可以让我们直接从五教出来,一边打着呵欠,一边白日梦般地在操场的跑道上挪动着步子。

那个被唤作勺子的男生笑着扭过头来:“不懂了吧,你们几个就是没有艺术细胞。”我们几个正想着刻名字和艺术的关系,勺子微笑地看着我们,那种灿烂的笑容我至今无法忘怀,“树是活着的,所以它会继续地生长。当我们都把名字刻在上面时,我们四个,就会一起成长。”

阿森和小田不再嘲笑,稍许地默然之后,他们从勺子手中接过钥匙圈上的小刀,把自己的名字一笔一画地刻了上去,我是最后刻的,我的名字在最边上,可恰恰又挨着勺子的。

在勺子准备走的那个晚上,他要我陪他出去再看一眼橡树,“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看见它了。”勺子轻轻地说着,脸上的神情却依旧是那种淡淡的微笑,我甚至无法看清那种淡到说不出来的悲哀,我只能跟在勺子身后一步一步的走向那棵大树。勺子在我悲哀的注视下,费力地用左手一点一点地刮去他的名字,我知道,他想要刮去自己心中最痛的记忆,而他刮去的,又恰恰是我生命中最珍惜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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