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宣布投降后,蒋介石从对付共产党的两只手里腾出一只来,也在紧锣密鼓地操办受降事宜。他的这一只手同样是为了对付共产党。
蒋介石指令中日双方于8月21日在芷江洽降。
芷江是位于湖南和贵州两省交界处、筑于沅水两岸的一个小县城,人口不足5万。但它占有湘黔公路的便利交通,有1944年美国人援建的机场。更重要的是战争结束前4个月,冈村宁次为了与蒋介石的主力部队决战,在这里发动了大规模的"芷江作战",结果以死伤2万余人惨败,被围歼的残存部队竟落到了以蛇鼠充饥的地步。蒋介石不无得意地把这一战事命名为对日的"最后一战"。
芷江于是有了光芒和重量,获得了百世不遇的殊荣。
8月21日的小城芷江妆扮得像个新娘,充满了惊喜的感情。城内搭起一座座松柏牌楼,上悬"胜利之门"的大字横幅。
许多人家的门头挑起了国旗,墙壁上贴着红纸的标语。人们扶老携幼涌上街头,警察像喝了七分的酒,指挥车辆的动作夸张而浮躁。尤其是那些从外地流亡到此的人,他们彼此拥抱,热泪涔涔地互问何日买舟东归。
机场的附跑道和外侧草坪上排列着成百辆吉普车和各种型号的军车。数千名中美军人拥集在指定的位置。来自四面八方的记者大多围挤在插着白旗的吉普车旁,摄影记者急于选择合适的角度,来回走动。在这紧张而兴奋的气氛中,人们焦急地等待着。
谁知到了预定时间中午12点,仍不见日本飞机的踪影。人群中波动起不安的情绪。
日本洽降代表今井武夫等乘坐的飞机正在经受一场特殊的考验。
日军同重庆方面的联系,过去为了避人的耳目,都是依靠私设的无线电台暗中进行秘密通讯,日本投降后,这些电台一夜之间都突然钻出来公开活动,究竟谁的情报更具权威,很难作出判断。至于洽降地点,有的报称在长沙,有的报称在福建建瓯,也有的说是在浙江玉山机场。后来经由日军驻上海陆军部证实,确认蒋介石指定的地点是芷江。
所以,一路上今井武夫心头疑云重重,唯恐有误。直至飞到常德上空,当6架美军P一54战斗机如预先通知的那样在云层中出现的时候,他疑惑不安的心才落了底。
但美军的战斗机不是来恭迎大爷的。这些心怀仇恨的调皮的美军飞行员,驾着先进的战斗机,像突袭那样,借助云层在日机的上下左右乱飞乱钻,弄得日机飞行员昏头昏脑,一度误将洪江当作芷江,耽搁了时程。
今井武夫一行乘坐的MC运输机,是为了顾及日军的体面,特意调用的冈村宁次总司令的专机,但是这架饱经战火、技术落后的飞机而今漆皮脱落,遍体弹痕,显得那样迟钝而寒酸。在美军战斗机饱含激情的骚扰和耍弄下,今井武夫内心混搅着惊慌、震怒、羞辱和凄凉。
他不禁咀嚼起八百年前的武将安倍贞仁战败投降时悲吟的诗句:
饱经岁月苦,
线朽乱横斜,
且顾残衣甲,
褴褛难掩遮。
12时11分,伫立机场苦候的人们终于看到了这架两翼下各缀一面日本国旗、两翼尾端分别拖着4公尺长的红布条的墨绿色飞机。这两根严肃的红布条可谓今古绝响,恰到好处地展示了蒋介石非凡的想象力,令芷江的历史性的天空无愧于历史。除此红布条外,蒋介石在给冈村宁次的电令中还规定了代表人数、飞行高度、到达时间、通讯波长、着陆顺序及所携带的日军战斗序列、兵力部署等。但除了着陆顺序被美军飞机夹在中间无法动荡外,其它几项都或多或少被擅改。即使是红布条也有人议论纷纷,说是比规定的短了一截,有失蒋中正的权威。
伟大的红布条后来被中美士兵撕成碎块留作纪念。
就在这架墨绿色的飞机盘旋下降的当口,一美军战斗机又顽皮地从高空对准它猛冲下来,贴着它的机头尖啸着掠过。这惊险刺激的喙头使被战争苦难压抑了八年之久的人们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哄笑声。有人挥臂大喊大叫,有人竟至喜极而泣。
在潮水般的口号声和千百道针芒般的目光的逼视中,今井武夫在机舱门口亮相了。他头戴硬壳帽,小鼻子上架着黑框大眼镜,臂挎黑包,腰挂短剑,神情木讷地戳在那儿,好像尚未出道的演员第一次出场,随时会被剧场里强大的气氛压垮。
这时新六军的政治部主任陈应庄少将走过来。不知是为了顾及自己的面子,还是顾及对方的面子,抑或是为了顾及共同的面子,遵照何应钦的指令,此时他佩带的是少校军衔。
陈"少校"用日语自报了官职和姓名,令日军投降代表下机列队,由宪兵搜查全身,没收了所有武器及违禁品。接着领日本人至插白旗的吉普车旁让记者照相。记者们你推我搡,镁光灯噗噗闪成一片,有的记者被挤倒在地,拍下了充满喜剧意味的特技佳作。今井武夫感觉又被辱弄了一把,绝望的孤独感升起,像黑暗的墙壁堵住了胸膛。
从机场去宿舍的路边挤满了中、美两国的士兵,他们乘坐的吉普车不得已停下好几次,让堵车的士兵拍照。
日军代表住处墙壁上画着硕大的白色十字标志,四周有宪兵守持。这是一座日本式的木板平房,有食宿房屋各一栋。宿处有六室,每室备有未加油漆的木椅、木桌和木床各一张,红色门帘、被单等均为新置。到了这里,今井武夫才算在心理上找到了一点平衡,长长地吐了一口恶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