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荣的“密苏里”(1)

横滨 南京

1945年9月2日清晨,横滨天色迷朦,雨云低垂,仿佛阴沉着脸。这里曾经是炫耀一时的帝国舰队的主要军港,现在却停泊着强大的盟军舰队。

在幢幢舰影中,有一艘显得格外巍峨雄壮、耀武扬威。它是一艘4.5万吨的战列舰,舰长800尺,装置有16寸大炮9门,其它小型炮几十门,火力范围广及20哩。它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四艘战列舰之一,堪为美国强大的海军力量的象征。重要的是,它以美国杜鲁门总统的故乡"密苏里"命名。

更重要的是,日本的投降仪式将在它的甲板上举行。它将于今天在历史上签下它光荣的名字。

一艘驱逐舰驶近距海岸6海里远的"密苏里"号。美、英、中、苏等国的受降代表和盟国的海陆空将领先后登上了"密苏里"号的甲板。

又一艘驱逐舰驶来。它是"兰斯多恩"号,载着11名日本的投降代表。首席代表是曾两任外相、又为现任外相的重光葵。为了防止遭到狂热的法西斯分子的暗杀,他们的行动是高度保密的。

关于由谁担任首席代表,日本人曾发生过争执。如果让皇族、新首相东久迩来领受这份耻辱,是断然不行的。让前首相、现任内大臣府御用挂的近卫文?也许是合适的,但他本人坚辞不就。推来推去,这个倒霉的差使最终落在倒霉的重光葵头上。

外相的行头看得出是经过苦心盘算的。他头戴高礼帽,身穿燕尾服,脖子上系着考究的宽领带,戴着白手套的手拄着一根文明手杖,显得斯文而高贵。但他那条不争气的假腿却把他的形象弄得丑陋不堪,委实叫不肯趴下的日本式尊严大丢份儿。外相在从后甲板上顶层甲板的扶梯时极为狼狈,每蹬一步都得哼唧一声。这是他的命。1932年天长节(日本天皇诞辰日)那天,他陪同司令官白川义则大将在上海虹口公园参加检阅式,不料朝鲜义士尹奉吉扔过来一个类似行军水壶的怪物,炸死了白川大将,也让他陪上了一条腿。

重光葵被几乎所有的人以"一种残酷的满足感"注视着,拄着拐杖,挣扎在痛苦的路途。跟在他身后的梅津大将并不理会他的苦楚。与重光葵相反,梅津穿一件皱巴巴的制服和骑兵马裤,头戴野战帽,脚蹬长筒靴,衣装邋遢带有蔑视的意味。他铁块般的神色透出满腹的仇恨。他仇恨这里的每一个人,包括走在前面的这个里通外国的主和派。最后还是一个美国人居高临下地拉了重光葵一把。

8点整,海军乐队奏响了雄壮的进行曲,美国国旗在乐曲声中冉冉升起。这面特意从美国用专机空运至此的旗帜,是1853年美国海军将领伯利炮击日本、强迫日本与欧美列强通商时悬挂的那面。

8时40分,中国代表徐永昌一行6人和各国代表团成员走出了舱室。

簇拥在舰首和第二炮塔周围的280位各国战地记者紧张起来,他们知道,他们期待以久的一幕即将开启。

8时45分,战功赫赫的盟军总司令麦克阿瑟步出海军将官室,带领尼米兹五星上将和海尔赛上将,来到威力极猛的16寸大炮炮筒旁。军乐顿时大作,全体军官向总司令敬礼。

这位表演欲极强,一生都像在作戏的美国五星上将,还是那身几乎半个世界都熟悉的打扮:穿条烫得笔挺的裤子,上身却随便套了件敞领卡叽衬衫;不挂水果沙拉般五颜六色的勋章,只在衣领上缀一簇星形将徽;手里拎着根褐色曲柄手杖。只是那根叼在嘴上的玉米芯烟斗,此刻掖在了兜里。随便而简朴的衣着,带有刻意装扮出的与众不同。而他装腔作势的言谈举止,更是像他那充满华丽辞藻的文体一样矫揉造作。

此时他走上甲板向人们举手致意,那趾高气扬的神态,就像6天前他在厚木机场走下"巴丹"号运输机时说的一句话:"这就是结局。"

右舷甲板中间摆着一张长8尺宽2尺的长方形桌子,桌上铺着青色绒布。麦克阿瑟与尼米兹、史巴兹、魏德迈、史迪威等美军高级将领以及58名随员站在桌子的右边;桌后正面以中国代表徐永昌上将为首,依次排列着英国、苏联、澳大利亚、加拿大、法国等国代表。

重光葵、梅津等一行11人在桌子对面站定。另外的人为3名陆军军官,3名海军军官和3名政府官员。军人穿卡叽呢军装,未佩带军刀。

9时正,受降仪式开始。

首先是特别规定的"羞辱5分钟"的程序。日本人在全体盟国代表严厉的目光下站立着。这时最难熬的恐怕是梅津,他曾坚决拒绝来此签署投降书,并以剖腹自杀相胁。

5分钟后,麦克阿瑟将军走到麦克风前,发表简短的书面讲话。

"我们各交战国的代表聚集在这里,签署一个庄严的协定,从而使和平得以恢复。涉及截然相反的理想和意识形态的争端,正在战场上见分晓,因此我们无需在这里讨论或争论。作为地球上大多数人民的代表,我们也不是怀着不信任、恶意或仇恨的精神相聚的。"

麦克阿瑟的演词里似乎还暗含一些别的意思。也许是这时刻的份量过于沉重,使得撑头挑担子的麦克阿瑟难以支撑,他持稿的手在微微抖动。

麦克阿瑟继续念下去:"我本人真诚地希望,其实也是全人类的希望:从这个庄严的时刻起,将从过去的流血和屠杀中产生一个更美好的世界,产生一个建立在信仰和谅解基础上的世界,一个奉献于人类尊严、能实现人类最迫切希望的自由、容忍和正义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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