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姨婆穿一身黑丝绸的袄裤,袖口裤口绣两条绿道道,一双小脚裹著一对绣花鞋,走路一颠一颠,由两个男仆扶著,进了陶家大门。
二福忙迎上去请安,说:“老太太这会子刚躺下休息,不好打搅,请先到二少奶奶房里小坐,过一会老太太起来,再行通报,请堂屋喝茶。”
太姨婆说:“也好,我本来是专门来看我外甥女的。”
二福把太姨婆引到家婆房门边,揭开门帘,对里面叫一声:“二少奶奶,您家老太太来看你啦。”
“我自己会进去。”太姨婆一手举著门帘,对二福说,”你去招呼跟我来的两个佣人,喝口茶水。我自会赏你。”
“这个自然,不必老太太费心,小的当然会招待。”二福说著走开,到大门口去招呼太姨婆的两个仆人。
太姨婆推开房门,走进外屋,空无一人,转去撩开里屋门帘,便见家婆跪在里屋当中地上,手里抱著妈妈,仰著脸,流眼泪,不说话。
太姨婆吓了一跳,忙问:“冰如,你怎麽了?”
家婆边哭边说:“姨母,你把外面门关紧。”
太姨婆赶紧转身出去,把外屋房门紧紧关好,上了拴,才又转回里屋来。
家婆仍跪著,抽泣著说:“姨母,救救我两个丫。”
太姨婆忙上前扶家婆站起,坐到床沿上,并肩坐著,问:“麽什事?”
家婆抽抽答答,断断续续,把喂鼎来舅奶,妈妈没得吃,快要饿死的话,告诉给太姨婆。
太姨婆还没有听完,便站起身,在地上连跺两个小脚,手指头戳著家婆额头,高声骂:“你做麽什?你养一个,杀一个,杀命养命,你懂麽?你不能┅┅你怎麽做娘?”
家婆坐著,抱著妈妈,只是哭。妈妈也嚎哭不止。
太姨婆跳著脚,尖著喉咙叫:“我告诉你婆婆,你跟我走。我也不去武汉了,我带你回娘家。我┅┅”
“莫叫莫叫。”太家婆在外屋一边说,一边撩起门帘,走进里屋,脸上堆著笑。
“你来了,正好,我们把话讲清楚。”太姨婆两手叉腰,站在屋子正中,睁大眼,瞪著太家婆说,”我们教我家女儿忍,教我家女儿在婆家守规矩。冰如在你家哪一点做错了,你打你骂,都由你,谁家媳妇都是打骂出来的,可是你不能这样害她母女两个。”
太家婆还是陪著笑说:“她给我陶家生两个女,我陶家只有鼎来丫一条根。”
太姨婆朝婆婆逼近,提高声音,叫:“你断定冰如不会给你生孙儿了?她才二十几岁,往后有二十几年可以生儿育女。你敢说她不会生几个儿?”
太家婆说不出话:“她,她┅┅”
太姨婆接著喊:“你自己生了几多女,几多儿?”
太家婆不说话,在一把椅子上坐下来。
太姨婆说得口沫横飞,不得住声:“我现在把冰如带回家去。我家女儿老实,但也不能受人欺。你陶家有人在朝廷做官,自然了不起。我万家在黄冈也是大族,远的不说,只从康熙到光绪,万家便出过九个进士,点过四个翰林。举人贡士六十五位,湖北河南到处都是万家青天大老爷。冰如的父亲也是江西一县父母官,呼得风,唤得雨。我把冰如带回娘家,她父亲自然要问,会怎样结果,我不敢说。”
太家婆把头低下,不做声。
太姨婆转身喊叫:“冰如,收拾行李,我们起身。用不著怕,不用打抖。没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
太家婆站起身,伸胳臂挡住太姨婆:“等等,莫急莫急。我没讲冰如在我家做错什麽事。只是┅┅她没给陶家生个儿。你也是做娘的,做婆婆的,你晓得这里面的道理。”
太姨婆尖著喉咙叫:“你把她逼死了,她才不会给陶家生儿。”
太家婆陪著笑脸说:“向大嫂整日生病,还不知能活几久,生育一定不成,鼎丫是陶家剩下的一条根了。冰如喂大鼎丫,将来鼎丫升官进爵,冰如还不是要受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