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口上的家族 第三章(2)

一条石子路从二少爷房门前通过,顺侧面院墙,绕过堂屋餐厅厨房花厅,直到后院。后院里也长几棵树,树间空地搭了两处工棚,做木匠,纺线织布。靠院墙一排小房男女仆人们住。院角一个小门通到高大院墙外面的村路。

陶家祖业有良田几百亩,租给陶盛楼村里人种,每年收租,一家人吃喝不愁。仓阜镇上陶家的房屋产业商号,每年进账颇丰。太家公还在湖北大冶开了一间源华煤矿公司,陶家本房男女各有股份,每人又多得许多进项。这些,新过门的二少奶奶都还不了解。

家婆第一次离开家,离开娘,独自一人在别人家过夜。新郎不在身边。这里人多,可是谁也不认识。又没有想到,忽然地把太家婆惹恼了。怎麽跟娘说呢?娘会怨的。家婆心里思量著,翻来覆去,一夜昏昏沉沉,没有睡著。

朦胧之中,听得鸡叫头遍,想起娘说过,要勤快伺候公婆,家婆赶忙起身,换了平常衣服,悄悄开门走出自己房屋,轻手轻脚摸到太家婆卧房门口,垂手站著守候。听得屋里有了一点动静,家婆飞也似的跑到厨房,从女仆手中抢过茶盘,轻手轻脚端著,走到太家婆屋前,推门进去,跪在床边,服侍太家婆用早茶。然后两手端著脸盆,跪著服侍太家婆漱口洗脸,又穿衣穿鞋。整整一个时辰,太家婆一句话也没说。她不能原谅媳妇昨天的过失,丢陶家的脸,非同小可,不是尽尽媳妇的职责就能宽恕的。

太家婆不说话,家婆就也不敢说话。扶太家婆出了卧房,进了堂屋,在太师椅上坐下,家婆倒退著回到厨房,帮忙刷锅洗碗烧火做饭。家婆记著,女人家,两个手别闲著。不晓得该做什麽,就进厨房帮忙,或者缝缝补补,总没错,手不空著,就好。

陶家每天中饭晚饭,都是四碟六碗。今天中午饭是鸡和武昌鱼。武昌鱼是专门从武昌送来摆婚宴酒席的。婚宴要等二少爷回来拜了天地才摆,有得多,大厨做了两尾,给老太太尝鲜。家婆扶太家婆走进餐厅,在上座坐下,然后垂手站在太家婆身后,等太家婆吩咐。

满人家里,重姑娘,轻媳妇。贵族高官家庭,规矩尤其谨严。清制三百年,中原汉人自然受到满人影响,特别许多在朝廷做官的人家,也学得满清习俗。所以在陶盛楼,大姑婆二姑婆虽然已经出嫁,却常年住在娘家,还是做姑娘的脾气。听到喊吃饭,两个姑婆走进餐厅,看也不看家婆一眼,气冲冲地坐下,一句话不说。

大姑婆只把桌上的饭菜看了看,就叫起来:“天天是鸡,天天是鸡,烦死了。”

“今天有两尾武昌鱼,刚从武昌送来,很新鲜。”站在一边伺候的男仆二福小心地说。

二姑婆横了二福一眼,说:“有什麽稀奇。”

大姑婆接著叫:“他们能不能想出点别的花样来吃。把大厨身上的肉割一块下来。”

二姑婆也点著头说:“对,多加酱油。”

大姑婆坐著不动手,盯著面前的盘子碗,忽然用筷子拣起一块肉,故意掉在桌面上,然后站起,说:“我掉了饭菜,只好离桌。”

家婆睁大眼睛,才晓得陶家吃饭有这样一条家规。

大姑婆得意地微微一笑,转身就走,手臂摇动时,把那块掉在桌上的肉碰掉到地上。

二姑婆马上跳起来,叫道:“你疯了,你把我的鞋弄脏了,你看看。你混蛋。”

“你骂谁?”大姑婆站住脚,回转身,摆开架式,喊道,”你想打架,是麽?来,来。”

二姑婆扑过去,扭住大姑婆,两个人嘶喊著,打起架来。

家婆从没见过这样的阵势,缩进一个屋角,浑身打颤,紧闭眼睛,耳朵里嗡嗡做响,什麽也听不清楚。过了一会,家婆睁开眼,看见太家婆站著拍桌子,张大嘴巴骂。大姑婆二姑婆扭成一团,撕头发,抓衣服,踢腿跺脚,哭著叫著。大姑婆气极了,见到窗台上有什麽东西,都随手举起来,朝二姑婆打过去,瓷盘花瓶,砸破在墙上桌边,碎片四飞。二姑婆跳著躲,一边尖叫。大姑婆从旁边茶几上拿起一个关云长泥塑像,举起来,又要朝二姑婆砸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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