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样做未免太明显,不仅公安局党组下不了台,恐怕所有当事人和知情人也都不宜理解——他把自己这层顾虑讲了出来。
高前见尹凡思想开始通了,显得很是高兴:是嘛,老尹,我说我们合作一直是很协调、很默契的,远征书记对咱们河阳的工作最赞赏的其实就是这一点。你担心的公安局那儿,我亲自去和他们做工作,他们不会有什么意见的,这点党性原则还能不讲吗?至于其他方面,有些工作你可以去做嘛,比如温泉山庄——这些方面都不会有什么问题,我们要相信大多数人的觉悟。
见高前有意提到温泉山庄的工作自己去做,尹凡心里有些敏感:高书记这不是意有所指吧?他便抬头观察高前的表情。高前的表情却没有多么诡秘,而是呈现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片刻,他似乎想到什么,对尹凡说,老尹啊,刚才你讲到真相问题,这让我想起一个故事。当然了,你是才子、博士,读过的书应该非常不少了,可是这个故事你未必知道呢。
高前和一般的领导干部不同,有时候正谈着正事,他会突然想起一段看似无关的典故呀、哲人睿语呀,并把它穿插到所议论的话题中去。他这种行为,在一般干部眼里,以为是一种调节和放松气氛的行为,而尹凡则看出,高前平时的阅读和思考是远远超出日常工作范围的。
见尹凡做出认真倾听的姿态,高前说了:罗马帝国时代,有一个叫希帕提亚的人,是一位女数学家,同时还是天文学家和哲学家——你听说过这个人吗?
尹凡摇摇头,他对于历史尤其是西方历史不怎么很熟悉,确实没听说过这么一个名字。
这个女性可真了不得, 她不仅长相异常美丽,而且智慧也是一流。据说她是世界上第一位杰出的女数学家,她同时还是家乡亚历山大城新柏拉图学院的主持人。她一生没有结婚,把自己的全部生命都献给了数学和哲学。在家乡,她有无数崇拜者,她走到街上,会有许多人从路边抛鲜花给她,但她却从来不谈风月,而是声称自己已经与哲学结婚了。她经常到学院的课堂和各种公众场合去演讲,宣传古希腊的哲学和数学思想,获得了无数人的仰慕。可是,当时罗马帝国的教会对她的影响深怀恐惧,在一个清晨,当她出门去准备参加演讲的时候,从她家门旁涌出好几百名僧侣和士兵,他们把她拉进教堂,强迫她亲吻十字架、加入基督教,希帕提亚当然不肯。于是这伙人把她的衣服扒光,用牡蛎壳剜她的肉体,她身上的肉被一片一片割下来,后来又把她扔进火里活活烧死。这件事情当时曾惊动了东罗马帝国当局,他们派人下来追查。可是,罗马教廷却告诉调查人员说,希帕提亚这个人并没有死,她只是去了雅典,在亚历山大城里并没有发生过任何悲剧。最后,帝国的调查人员回去汇报,说事出有因,查无实据,一件天大的案件就这样化归乌有了,而关于希帕提亚的归宿,到后来一直成为历史学家的疑案。
高前讲完这个故事,端起茶杯,动作很悠然地嘬了口茶。而不知为什么,这个故事却像一个影子,在尹凡的心里盘桓了好一些日子。
最后,高前说,唐印来这个人,还是给他保留警籍吧。不过要调离治安大队重新安排,他的职务也要免除。我跟陶谷同志建议了,说你这个小舅子,以后继续在河阳工作,无论对他自己也好,对外界也好,都有不利因素存在,你是政法委的领导,最好给他找个地方,调到别处去,能调省城去不是更好吗?他答应尽快处理这个事情。
既然这样,能够在许倩那儿有个交代,尹凡也就没有必要坚持自己的主张了。
这场谈话结束的时候,高前出乎意料地提到了雷新宇。他说,你上次从社科院请来的那个雷教授,他讲的课还有些意思嘛。
雷新宇来河阳,是尹凡作为个人的朋友邀请来的,所以没有跟高前汇报;他讲课也是余子言部长的临时安排,听众只限于宣传口的部分干部,没想到高前不仅知道他来这儿的情况,还调看了他的讲课录像,看来,高书记对于河阳政坛的细微末节都很关注,而且了如指掌啊!
尹凡觉得既然高书记知道雷新宇来河阳的情况,稍稍做些解释不妨,就说,雷新宇上次来,纯粹是来看我这个老同学的,学者风度,有些不拘小节。做学问在省内有些名气,各地也经常请他去讲课,但有时不一定把得住自己的嘴。
不,不,不,我看下次还可以把他请来。
尹凡不知高前什么意思,便看着他。高前说,他来上课,可以给河阳的干部开阔一些思路嘛,这是一。另外,他手里不是还办着一本《省情览要》吗?请他来给咱们写点调研文章,总结总结工作,提提建议嘛!我们成天忙于事务,对自己工作中的经验和问题看得都不是那么透彻和清晰。他是专家,理论水平高,能够从宏观层面把握和概括出基层的一些东西,这很有意义。
这下,尹凡恍然大悟:这位高书记,思考问题确实精细,他的意图显然是想借助《省情览要》把河阳近一阶段的工作业绩以一种独特的方式反映上去。这种反映,需要理论与实际的结合、高层的宏观战略与基层的具体做法的结合,需要能形成高层领导心目中的“样板”和“范式”,而这,是一般的秘书们所无法胜任的。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即使基层能写出这样的材料,在报刊上刊载了,也容易被忽视,而在《省情览要》这种直接送达领导供他们做决策参考的内刊上刊登,则很容易引起领导的关注——这也显示了高书记政治技巧纯熟的又一个侧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