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手间是空的,灯光照着水池的波纹。我很快地冲了个澡,没怎么在意我的身体。在满是雾气的镜子里,它看起来很优美,在胸和大腿之间,腹部很平坦。但我不在乎。我不觉得我和我的身体紧密联系在一起。过去的几年里,我的身体自己随心所欲。我觉得现在是它最美的时候。
我把自己关在桑拿室。皮肤上的水慢慢干了,变成了刚刚沁出来的汗珠,身上宝石的味道也渐渐消失了。即使在这个很热的国家,我也喜欢桑拿的感觉。这儿的空气很热,带着浓重的树脂味道。在这个封闭的狭窄空间里,一半的感觉像是在救生舱,一半的感觉像是在棺材里。我一动不动地躺在这儿,能看到的就只有水面上的矿石,在最远处是我自己的膝盖和鼻尖。远远地,我听见有人在弹钢琴。我不知道这栋房子的什么地方有钢琴。那会是谁呢,我们中的哪一个?
我身上没有任何宝石痕迹了,要比我的衣服干净许多。我把头发拧了拧,编起来扎在脑后。身边的屋子很安静。格罗特在看另一部电影,我从远处就可以听到。她把声音开得太大了,我可以听见一辆在雨中开过来的汽车。我走过她的房间上了楼,从高高的窗子里可以看到迪亚巴克尔晚上的灯光亮了起来。这让我想起伦敦。我很少想起我久居的城市,尽管那件珠宝也曾经在伦敦待了那么久。伊丽莎白曾经用她的貂眼看过它,维多利亚也曾经用她冷酷的眼神盯着它看。
有人在那个装满盒子的房间里。我还没有走到能看清楚的地方就听到人声了,低沉的声音穿过安静的房间。我转到最后一个回廊之前,还有时间辨认出那不是格罗特的声音。在那段走廊的尽头是宝石房间的门,门开着,就像我走的时候那样。里面站着马丁。
他正弯着腰看桌子上的东西。从这个角度,我可以看见他的脸和手,但他的身体语言却表达了令人不愉快的感觉:高高隆起的后背让人觉得他非常老,还很贪婪。桌子上的灯让他的头发变成了绿色。就我能看到的而言,他是一个人在那里。他集中精力地看着东西,正在自言自语。
在他的手里是宝石匠的放大镜和一枚巴洛克珍珠,是一枚我不知道该放在哪儿的宝石中的一颗。他斜着眼睛看着它,脸上的表情很紧张。突然有一种很小但很刺耳的声音让我想起宝石作坊,过了一会儿,我发现那是马丁在磨牙齿的声音。
灯离他的头发太近了,他一定是感觉到了,但他只有手在动,还有他的下巴。一盘珍珠还在桌子上,还有我看不到的很多东西需要观察:彩虹石英佛不在我放的地方了。我想到了我刚进来那天的那把椅子,尘土上的痕迹,还有今天早晨不见了的宝石。要知道马丁拿走了多少东西会是件挺有趣的事。在他看到我之前,我可以光着脚悄无声息地走到他的旁边,就为了看看他脸上的表情。
我没有这样做。不是因为我害怕马丁,只不过是一个贼看着另一个贼罢了。这也是一种偷窥吧,看着一个人从一个爱他的人那里偷东西。我从来没有过需要做同样的事情的时候。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有把握这么说——我没有做过更差劲的事儿。我停住脚步,感觉我的湿头发,我的辫子和发带,在黑暗中渐渐变干了。
他放下放大镜,用他的手掌揉着眼睛,另一只手拿着珍珠。他看了看手表,几乎是心不在焉地把那颗珍珠放进衬衣口袋,然后站起来走了。
在他抬起头看见我之前,我开始走路,故意让他听到我。他有足够的时间转身,露出他的狐狸牙对我微笑着。“宝石女孩!你好吗?你还在工作吗?”
“是啊。”
“你工作很卖力,不是吗?那你怎么想?”
“关于什么?”
“当然是这些宝石啊。这些收藏,怎么样啊?”
“它们很独特。我不知道你会来这儿。”
他耸耸肩。“有时候。”
现在我站在桌子旁边。那些没地方可归类的奇怪东西就在我的右手边,其中的一些特别难归类。“爱莲娜在哪儿?”
“美化她自己呢,我不想谈论她。”
从下面传来哈森的笛声,一个简单的乐句,重复着,然后逐步展开。我没有向别处看。“好啊,那你想谈点儿什么?”
“你。我看到你在这儿像在家一样,凯瑟琳。”
有一会儿,我以为他是在说在这间宝石房间里。但他看着我,没有看那些存档的东西。他的眼睛盯着我的头发和我的脚,我的胸口。我觉得他就像苍蝇一样。
“我们不都是这样吗,不是吗?”
这比我预料的还要让他生气。有那么一秒钟,他看起来是真的生气了,我可以看到那种情绪在他脸上的肌肉里移动着,就像一阵痉挛。然后笑容回来了。他又看看他的手表,好像是为我看的。“既然你这么说,我能陪你吃晚饭吗?”
“我确实需要吃点东西。”
“好的。我盼望着。”他这么说着,但脸上的表情却不是这个意思。
我看着他离开。等我确信他走了,我就坐下来数那些巴洛克珍珠。丢了两颗,还有那尊笑佛。其他的东西都还在。地上都是被翻过的抽屉,洋槐树的种子还在天平上待着。
我抬头看看那些归档的文件。它们在灯照不到的地方向其他方向伸展着,里面有证明“三位一体”存在的资料。这就像个游戏,打开一个对的抽屉,找到一个理由继续;打开了错的抽屉,就会找到你本不想找的所有东西。一个喝醉了酒的人,一条假腿,刻在玛瑙上的强奸画面,一个男孩从一个爱他的老太太那里偷珍珠。宝石房间里的钟到七点的时候,我还在那里工作。
我吃饭很晚,穿着也太随便。马丁穿上了一件晚礼服,戴了一块蓝金表,爱莲娜和伊娃都戴着珍珠。女孩脖子上是一串养殖珍珠。老太太脖子上是一条粗的深色珍珠链。我想,在这栋石头房子里,每天晚上都是这样。我坐在这张光线很暗的桌子旁边,看着他们:老太太和那对年轻的情侣,他们穿得像是参加宴会,可这儿却没有什么庆祝活动。哈森负责端来食物,给大家分餐。
“那么,”,马丁看着他盘里的食物,头也没抬地说:“凯瑟琳,你在欣赏我们家的珠宝?”
“是宝石。”
“珠宝。”他回了我一句,点点头说,“这是个来自拉丁文jocus的词,是句俏皮话。用你的语言来说就是笑话,一个嘲弄带来的欢乐,一种嘲笑,闲着没事儿讲的故事。”他切着他盘子里的肉。“你能给我们讲讲什么故事呢?”
格罗特插了进来。“凯瑟琳!你是唯一一个不戴珍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