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疼痛的代价(5)

她的眼神犀利又有点疲乏。她可以很容易地把我打发出门,毕竟我只有一颗海螺珍珠。站在这里,这颗珍珠是那么的微不足道。我必须马上就抓住她的注意力,然后还要保持住。我谨慎地开口了,而且坚持用我的母语——英语。

“我挺喜欢你的房子。”她什么都没说。我接着说:“我一直都认为喜欢宝石的人总是喜欢在自己周围摆满漂亮的东西。”

“宝石?”她冲我叫唤了一声,好像我是个聋子要不就是我在走神儿。“我可受不了宝石。”她讲英语的口音比施瓦辛格还重。在电视屏幕上,终结者正走在枪战的硝烟里。

“是珠宝。”我向屋里走近了两三步。

“珠宝,是啊。我确实喜欢。我拥有的东西都很美,我的品位是完美的。”

“是吗?你穿的拖鞋有点不对劲儿吧?”

她停顿了一下,停了那么久,停顿得让我觉得对她的估计可能出了错误。她从沙发上站起来,好像想吐口痰,但只是喝了一小口酒,然后稍微微笑了一下说:“既然你问到了,我就告诉你,我正等着从法国寄来的新拖鞋呢。”

她重重地放下饮料。我猜不出这个动作是出于生气还是喝醉了酒,或者是没有掌握好放酒杯的姿势。她看着我,摇晃着头。她非常老了。“很明显你不是收税的。他们经常大老远从德国跑来,但他们总是知道该穿什么衣服,而且从来没这么粗鲁过。你非常幸运,亲爱的,我还算有幽默感。你叫什么名字?”

“凯瑟琳·斯特恩。”

“你来我这儿做什么?”

我走到桌子前面,把那颗海螺珍珠放在她的酒杯旁边。它自然的肉粉色散发着光芒。老太太非常小心地把它拿起来,就好像她的大拇指和食指会把珍珠夹碎一样,就好像拿着一只很小的鸟蛋,虽然它不是什么易碎的宝石,只是颗珍珠。它非常精巧,充满生命的力量。圆形的珠贝要比平面的晶体看起来更有弹性。我开始描述这颗珍珠,它的重量,还有它是从哪里来的,但格罗特挥了一下手示意我别说了。

电视机里响着枪声和背景音乐。等这个老太太看完了珍珠,她就用手握住了它,抬起头来看着我,然后用手拍了拍旁边的沙发。

“来坐这儿。我能把这个看成是一件礼物吗?如果不是的话,我会付给你五百块。不能再多了。”

“我不是来这儿要钱的。”

她伸开她的手掌,珍珠在她灰色的皮肤上闪着光。她的头偏向一侧,又微笑起来。“这很令人高兴啊。真不错。”

“我来这是想和您谈谈。”

“你总是能得到你想要的。”她的手又握住了珍珠。“我这么认为,凯瑟琳·斯特恩。”

“有时候吧。”

“有时候。我们得先喝一杯,然后再谈。”她在沙发靠垫下面搜索了一阵子,找到一个遥控器。她把它在桌子边上磕了三下,大声叫着:“哈森!倒茶,拿点儿吃的和牛奶”,同时关了电视机的声音。

在珠帘外面传来一声低语,看不到也听不到别的什么。我想象着那个巨人光着脚在这座大房子里面移动。那个老太太又开始跟我说话了,我转过身来。“我的名字叫伊娃·范·格罗特,你在这儿可以叫我格罗特或者女士。你的茶里要加牛奶吧。你是英国人?”

“谢谢。”

她把那颗珍珠在手掌和手指之间摩挲着,就像在用被用得只剩一小块儿的香皂。她身后的墙上挂着一张照片,里面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照片已经挂在外面太久了,加上这里炎热的天气,已经褪色了。那男人有一张英俊的脸,胡子刮得很干净,脸上挂着明朗的微笑。他穿着一身德国军装。“珍珠是多么美丽的东西啊。你喜欢钻石吗,凯瑟琳?”

“喜欢这个词可能不太准确。”

“我猜到了。钻石!”她的笑不怎么吸引人,是那种在奢侈的美容院里面高调门的傻笑。“美其名曰钻石,其实就是碳。在天堂里,天使会把钻石扔进火里。带颜色的宝石都是世俗的,都是些花哨的小玩意儿。它们都是石头。我为什么要戴石头呢?我看起来是需要把自己加重一点儿吗?我要被风吹走了吗?等我死了,我会在胸口放足够多的宝石,谢谢你。但是珍珠就不同了——”

巨人哈森端着茶、一碗橄榄和一碗柿子走了进来。我看着他把托盘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倒了两杯茶。他没有看我们俩任何一个。他的动作很轻,就像他走路一样轻。他留下的托盘是个旧漆盘,上面镶着金色的叶子。在我旁边,伊娃·范·格罗特还在不停地讲话。

“珍珠,是啊。它们是这么精美,这么优雅,它们会发光。小生命啊,它们是疼痛的代价。”

她拿起一颗橄榄放到嘴里,从牙缝里把核吐出来。她聊天聊得很高兴。我在想,在她这个院子的房子里面,可以跟谁聊天呢?我试着让她继续讲下去。

“疼痛。”

“疼痛?是啊,疼痛。牡蛎的肉很薄。很容易被碰伤。当粗沙粒进到里面的时候,它们就用珍珠把疼痛包起来。珍珠就是痛苦的代价,但这也造就了它的美丽。你不这么想吗?”

“我没有想过。”

“我是这么认为的,而且我想过很多。”她喝了一口茶,茶水在被帘子挡住的光线中冒着气。“它们就像是漂亮女孩儿一样可爱,具有各种人类不同的肤色。你的皮肤不错,如果你照顾好自己,你会很漂亮的。”

“如果你这么认为的话。”

她又开始看电视了。我们一起坐在沙发上,不讲话。一个爱珍珠的女人和一个爱宝石的女人,两种本是老朋友的东西却互相贬低对方。

电视的声音被关掉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正在做爱,光和影在他们的身体上、脸上游移,屏幕上全都是皮肤的颜色。伊娃·范·格罗特微张着嘴看着他们。我觉得再也等不及了,就静静地开口说:

“我在找件东西,而你可能会帮上忙。是一件珠宝,不同凡响的珠宝。我已经找了很久……我会不惜一切代价的……”

我低头看看自己的手。红红的关节,就像那颗海螺珍珠。我在手上划出一个图形,一个三角形,一颗钻石。

“它是三角形的金饰,中世纪的设计,来自勃艮第。一件有我手掌大小的肩扣,金子上面镶嵌了八颗宝石,一颗钻石,三颗红宝石,四颗珍珠。它以前的名字叫“三位一体”,它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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