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十件事,但只能得到一件。”
他翻身仰面躺下,心灵和肉体都在放松。“就一件事。”
“是啊。”
“这不够。”
“够了。”
“那你会做什么呢?”
“如果我可以改变世界,我就把它变成钻石。”
萨尔曼眼睛里闪着光。当他把手翻过来的时候,月光消失了,就像蜡烛般在他的手里熄灭了。
萨尔曼和拉结一起在清真寺旁边买米,队伍很长,而且很慢。萨尔曼不耐烦了,他开始抱怨,拉结就让他回爱兰德大街的房子里去,敲西边的门。
没有人给他开门。朱迪祖母在厨房里剥着核桃就睡觉了,丹尼尔去河的下游了,去找柽柳下面狮子留下的痕迹。萨尔曼走到靠沙漠那边的那扇门,也没有人给他开门。他开始害怕了。
这是一种由来已久的恐惧,而且总是这样。萨尔曼总是会想他的家里人都死了。当然,他的大部分家人确实都死了。除了感到恐惧之外,他还有一种鲁莽的冲动。如果所有的人都死了,他知道有个地方可以去,可以生活。他就去那里了。
他走路去了卡迪梅恩。在市场上,他从来都不觉得孤单,因为那里总不会所有人都死光了。在市场的外边有卖甘露酒的小贩,还有一个卖鹰嘴豆的人牵着几只戴锁链的印度猴子。他不停地走,走过水果摊,卖枪带的,卖俄式茶壶的,卖关在鸟笼里的鸟的,还有卖《古兰经》的。他穿过挤作一团的家庭主妇,做糖果的人正搅拌着装满豆酱的大桶,卖鸭子的人把那些活鸭拴在腰间。
他的脚不听使唤,它们不由自主地走着,一直走到市场的中心。小贩们在那吃着涂了紫色酸甜酱的羊肉串,在市场撑开的遮阳棚下面喝茶。他站在那儿,直到一个累范廷女人让他坐在一张咖啡凳上,递给他一纸筒紫塔薯片。他吃完东西的时候,那个女人已经不在那儿了。他站起身继续走。
在市场的另一头,地面向这河的方向倾斜着。他来到珠宝商迈赫梅的店。他的脚不再不由自主地移动,脚步停了下来。他不再哭了,虽然觉得很渴。在柳条笼子里有一只夜莺,在夜莺的鸣叫声中,迈赫梅在打磨一颗月长石。他踏动踏板,那轮子就转起来。他的凳子上垫着旧毯子,光线照在宝石上,看起来就像是杯子里的牛奶。
一个小时以后,拉结在那儿找到了他们。谁都没讲话,就这样看着,直到那枚宝石打磨好,就好像他们也加入了这项工作。这萨尔曼看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迈赫梅是个老阿拉伯人,脸上堆满了笑纹。他切割所有送来的宝石,有便宜的,也有珍贵的。月长石被磨得圆溜溜的,红玉被雕刻成欧洲流行的式样,钻石颗粒和橄榄油在皮革上嘶嘶作响。萨尔曼发现了这地方以后看看,总会过去。这对拉结来说挺好,如果丹尼尔出门了,她永远也猜不到他去哪,但萨尔曼却总会在迈赫梅那里,他的去向总是可以猜到。
一次,这个阿拉伯老人让萨尔曼站在打磨轮前。他准备好了以后,迈赫梅从带皮条的车轮上捏了一小撮粗沙,把它拿给男孩看。它里面闪闪发光,是一颗小小的钻石颗粒的灿烂光芒。
萨尔曼用拇指捏着它,把它带回家给拉结看。他站在她旁边,伸长了脖子。这是他第一次给家里带回东西,这让他焦躁不安,直到拉结用那骨螺紫色的布把它包好放起来。一星期以后,当她再一次看那些传家宝的时候,发现那钻石粒不见了。她一连找了好几天。萨尔曼很生气,急得头上的青筋都暴出来了,一个小大人义愤填膺的样子。但等到拉结自己也开始生气的时候,他又给她带回来一件礼物,一只绿色的蝉翅,美得像精巧的彩陶。拉结很小心地保管,怕再把它丢掉。
他和他的哥哥不一样。萨尔曼做的事情,丹尼尔从来没有做过。他和清真寺里的孩子们打架,因为他们叫他异教徒人。他红着眼睛,流着血回到家里。萨尔曼却喜欢巴格达的味道和声音,沙漠里死一般的寂静让他害怕,半龙半狗的怪兽拖着它受伤的鹰爪悄悄地爬进他的梦里。
丹尼尔有时候去帮耶苏夫养蜂,只有这时萨尔曼才会去沙漠,因为他喜欢蜜蜂发出的声音。有时候他觉得它们是在讲话,如果他闭上眼睛,那声音就成了宣礼员的歌声。他再睁开眼睛,就能看见那些小昆虫在他身边飞来飞去留下的飞行轨迹。
丹尼尔帮养蜂人拿着蜂巢板。耶苏夫讲一种很费解的沙漠阿拉伯语。他有贝多因人纤细修长的头,十九岁时就已经结婚并且有了五个孩子。丹尼尔喜欢他的少言寡语,在阳光下一待就是几个小时,只听见蜜蜂的嗡嗡声。最后萨尔曼忍受不了,就会一个人走回家去,留下耶苏夫和丹尼尔在那里拿着像织布机一样重的蜂巢板。
他们的房子在老城边上。房子很大,够一大家子人住的,而他们家现在没什么人了,沙子也磨损了房檐。
这房子有两扇门。小的时候,丹尼尔曾经觉得这两扇门好像是两个不同的家。这房子的样子是可以变化的,要看你怎么想。什么东西都在变,从屋子的形状到地板瓷砖的图样,还有不同的空气和光照。
在对着城的门这边,这房子看起来很拥挤,充满了人的味道和声音,从窗子的栅栏那儿就能听到离这儿三个街区远的卡迪梅恩市场里的喧闹声。门前的台阶被踩出了坑,就像是身体的某个地方凹进去了。
但从西边看,这房子像是废弃的。它建在斜坡上,后门大约高出了一层楼,这让房子看起来比实际的要小。穿过大门,灯光星星点点地照到地面的瓷砖上。这就到了朱迪祖母的房间,她整天都在这里睡觉,屋里面是被褥和皮肤的味道。窗户已经被树叶和甜豌豆藤封得严严实实,如果在这能听到什么声音的话,听起来都像是来自很远的地方。如果丹尼尔闭上眼睛聆听,还能听到耶苏夫蜂房里蜜蜂的嗡嗡声。除此以外,就是无尽的沙漠。
朱迪九十五岁了,是他们的外祖母。她没别的地方可去,也很高兴住在老本·利维的家里。她醒着的时候就给兄弟俩讲那些不怎么合情理、难以置信的历史,讲他们的祖先。她说瘟疫来袭之前,利维家在这已经住了几百年,就像亚伯拉罕和诺亚一样。拉结的姥姥萨拉只喝雨水,活到了一百零九岁(朱迪这么说的)。每个月的第一天(朱迪这么说的),萨拉和她一直患病的丈夫海兹科尔就把木头水桶拉出来,到月末的那天再把水桶拉进屋里去。她在1783年的某天早晨去世了,当她正把大水桶从西边的门里拖进屋时,心脏突然停止了跳动。
春天,兄弟俩会和朱迪一起坐在用食物和其他东西遮着阳光的厨房里。有时候,在涨水的季节里,她会给他们描述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讲这两条河的故事。她歌颂这两条河,就好像河神也在听她讲话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