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斯 特 恩(16)

那个时候,“三位一体”已经被看做最好的英国皇室珠宝之一,几乎可以说它是那么多收藏品中幸存下来的唯一一件。四十年后,英国的珠宝工艺被摧毁了

在人们的头发里有金子,在海水里,在大树上也有。在这个地方,根本无法摆脱这些矿产。如果可能,人们都会自己开采的。伊斯梅那种人就会把这些榨干,只留下垃圾。我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这一点。我还没有那么像他。

我在一列夜班火车上,火车正穿过俄罗斯。有个男人走进我的车厢,拿着一把刀跟我要珠宝。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我的,我认不出他来,他的脸看起来是比较容易忘记的那种。他的特征和体形有点说不清,个头比较大,头发灰白,很善良的形象。他可能已经跟着我很久了。

我把所有的宝石都给了他,其实也没什么:一些从东西伯利亚开放的矿里弄到的不怎么样的钻石。这是唯一一次有人从我这里把宝石夺走,当然这也算是我这种职业的职业风险。我把那包钻石给他,他小心地放在夹克口袋里,拉上拉链,然后想杀了我。

在那个时候,这是很自然的,欲望膨胀成为极度的暴力。我被吓坏了——以至于不能移动——但我一点儿都没有吃惊。我很好奇,他为什么要多此一举。也可能他想强奸我,虽然我没感觉到这一点。也许他害怕我去叫人帮忙,尽管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害怕。他有的是时间离开,在森林里躲些时候。有时候我想,他想杀我的那种冲动和欲望是不是和他想要那些宝石一样。他比我矮,但是很强壮,车厢里又窄,我很难还击。他根本就没有用到他的刀。

他靠近了他的眼睛是微笑的,他的眼睛是蓝色的。他身上全是层层叠叠的肥肉,我根本不能伤害到他。他用手掐着我的脖子,皮肤上有柴油的味道。

我想还击,想让他感觉到自己在做什么,这对我非常重要。我翻过身来,使尽最大的力气用胳膊肘猛击他的头,击中了他的太阳穴。我感觉到我的骨头断了。我没有流血,但他发出了咳嗽一样的声音,放开了我,然后倒在地上。我感觉的我的胯部又湿又热。

我想他已经死了,但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什么都没想,除了我自己。我把衣服脱下来,用瓶装水和肥皂把身上洗干净,然后把衣服也洗干净,擦干净身上的伤口。那具尸体在移动的火车上成了一个盲点,车窗外的森林和雪原疾驰而过。擦干净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的时候,我停下来,穿上衣服。然后我又看见了地上的那个人,我感到很吃惊。

他的身上还是看不到一滴血。我把钻石从他的口袋里掏出来,把他拖到过道然后扔在那儿。他像个喝醉了的酒鬼,还尿湿了自己的裤子。我把房间锁好,那个晚上再也没有打开过。早晨我下车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我想他还活着。他只是个普通人,而在俄罗斯,死掉个酒鬼是稀松平常的事儿。我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或有时睡着了以后,还能感觉到他的体重压在我身上。而我经常是一个人的。

我曾经住在蒙特利尔的一家旅店。有两个卖主要卖一条古老的法国项链,做工很精细,扇形的黄金拉丝上面镶着珍珠和小小的、像鱼子酱一样深色的蓝宝石。我的任务是坐飞机把这条项链带出加拿大,带到马赛去。我们在旅店的房间里待了一天,商量价钱,没见任何人。

卖主是一个加利福尼亚人和一个叫奇科的斯里兰卡人。奇科负责做所有的事,他穿着亮色衬衫,长着一张圆脸。他在电话里和法努伽罗的客户谈价,说一口复杂的非洲珠宝矿工的洋泾滨英语。另一个人不停的出汗。奇科给我拿衣服、租车、定机票的时候,那个加州人开始抽可卡因。他好像有好多小白纸包的可卡因,就像好多宝石。他不停地说,不喜欢这么小的房间。他讨厌法国人,讨厌汗味儿,讨厌客房服务敲门的方式,还有灯光在退了色的橘红色窗帘上摇曳不定,一闪一闪的看不到外面的河面。

下午晚些时候,我开着租来的车去机场。我在想我的父亲,他就在这个国家的某个地方,过着他的新生活,也许还有了新的家庭。在等第三个红绿灯的时候,有人打开车门,坐了进来。是那个加州人。他像发烧一样淌着汗,还拿着一支枪,让我把车开出城去。我照着他说的做了。他的衬衣上有点血迹。我不知道奇科出了什么事,是被杀了还是设法逃跑了。我挺喜欢他的。我们一直开到看不到任何房子也看不到城镇的地方。

那个加州人没有从我这抢珠宝,只是坐在那儿看着我,把枪放在大腿上。我知道他想杀了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就等着那声枪响。几个小时以后,这种紧张变成了无聊,我不再想了。我把收音机打开,他立刻把它关掉了,然后告诉我继续开车。

外面的光线很强,我不得不眯起眼睛。空调坏了,车里很热。我朝加州人看了看,发现他开始瞌睡了。我的手心在出汗,有时候在方向盘上会滑一下,车的方向就猛地一抖,他就会醒过来。这种情况一再发生,他渐渐不那么容易醒过来了。他的眼睛即使闭上了也是红色的,光线照亮了他的伤口。

车开到没有房子的地方,我伸手把枪从他手里拿过来。他没有醒过来,直到我把车停在一排松树下面。这些松树弯着腰,驼着背。天已经快黑了。我把枪口对着他,一边听着他流汗的声音,一边下了车。

我开始向南走,感觉心跳渐渐慢了下来,神经慢慢放松了。我不知道恐惧是不是会在细胞里留下痕迹,留下永久的伤害。整个晚上我都在走路。在路上的某个地方,我把枪和车钥匙扔在了一个树洞里,让它们躺在最下面柔软的苔藓上。然后,我又把那条项链扔在了松树下面一个长满猫尾草的浅池塘里。有时候我在想,会不会有人找到它。也许它还在那里。像所有的珠宝一样,它是件美丽的东西。

我飞过金牛山连绵的山峰,到了土耳其东部。我的膝盖上放着一本合起来的宝石杂志。我要去迪亚巴克尔,去找那个买珍珠的女人。

一个乘务员推着饮料车过来了,她的眼睛刚滴过滴眼液。我旁边的男人要了一杯咖啡。他的牙齿很白,穿着起了皱的西装,皮肤是棕褐色的。他看着我的杂志,微笑着问:“你在看什么?”

“这是工作。”

“让工作见鬼去吧,你是职业旅行家,对吗?你喜欢这工作?到不同的地方看同样无聊的东西,是不是?你想借这个看看吗?”他拿出一本小说《通向印度》。“我妻子给我的。我没太大兴趣,我们可以交换着看。”

我摇摇头:“我不喜欢看小说,谢谢你。”

我向舷窗外望了望无尽的黑暗。我想,宝石都有回到故地的时候。也许,“三位一体”曾经来过迪亚巴克尔。可是它又哪没去过呢?我可以追随它一辈子,但恐怕也走不完它去过地方的十分之一。

飞机轰鸣着,声音从它的金属外壳上发出来。我打开宝石杂志。也没什么可看的,正文前后的白页印了大理石花纹,就像是一首曲子的图像,里面的文章写得也不怎么样,是一篇关于都铎王室珠宝的亚洲溯源,以及十六世纪三十年代的财产清单,在当时的黑市上卖掉的伊利的折叠祭坛:薄的部分是镀金的,有蓝宝石、红宝石、小颗祖母绿,当然还有珍珠作装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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