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吧。我涉足很多领域。但是,你别告诉我你想要塔瓦涅的蓝宝石。”他的牙齿小而白,“我上周就把它卖给了东京的一家保险公司。”
我沉默着,他的笑容渐渐隐去。他把宝石放下,又拿起来。他不讲话的时候,会比较紧张。
“那就是说是古玩,你是想找到那东西还是想知道有关它的信息呢?”
“都可以。”
“你用红宝石作交换?”
“你愿意的话。”
“你有确定特别想要的东西?”
“我在找“三位一体”。”
他把我的红宝石放下,透过他的单片眼镜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三位一体”?我明白了。你为什么想要“三位一体”呢?”
“你为什么不想要呢?”
“哈哈!”他勉强一笑,那只眼睛闪了一下光。“我当然想要。斯特恩小姐,你已经有点了解我了。但我是正确的。”他向前探了一下身。“我们都一样,我们了解对方。没错,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我本能地停下来,把头转开,好像他离得太近了。他大笑起来。
““三位一体”,嗯,谁不想要它呢?你找了它多久了?”
“你都知道些什么?”
“碰巧挺多的,而且很具体,非常具体。这可不便宜,你可以付多少呢,斯特恩小姐?或者,也许你是要帮别人买它。日本人,还是美国人?你可以告诉我。”
“美国人。”我撒了个谎,我想这应该是他希望听到的。他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
“美国人,好吧。当然,他们有的是钱。”
我点了点头。伊斯梅起身,没说一句话,又一次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然后他走进了左边的一扇门。我看着他的影子慢慢游移出磨砂玻璃门。我听到了上楼的脚步声,远处的说话声。当他再次打开那扇门时,左手拿着个盒子,右手领进来一个比他年轻的人,一个年轻的伊斯梅,大约年轻三十岁。可能是他的侄子,要不就是他儿子。那人腰上别着枪,对我点点头,让我走进去,然后就站到门口去了。伊斯梅坐下了。
“这就是为了谨慎起见,你能理解吧。”
“他有执照吗?”
“持枪的执照?当然了。我从来不碰那些枪的。”伊斯梅把他的盒子放下。“把他看做是你的保镖吧,这样感觉会舒服些。”他双手打开盒子,把盒子推给了我。
里面是一枚切割过的宝石,半英寸宽,在黑色的天鹅绒布上清澈耀眼。它的形状就像是半颗未加工过的钻石,或者一颗还在生长的水晶被从中间劈开成了两个完全一样的金字塔。但是切面又不完全是自然的生长样子。钻石的表面太光滑了,太抢光了。
他的声音非常温柔。“这个你可能感兴趣。这颗宝石在我这有快二十年了。这种切割是很古老的,十五世纪的。它被称为“三位一体”之心。”
我把它拿起来放在手里。对于这么大的钻石来说,它有点沉。像颗子弹,虽然这只是个幻觉,钻石的重量是比金属轻的。桌子的另一头,珠宝商一动不动地坐着。
我闭上眼睛体验它的手感。这东西太温暖了,以至于不像是颗钻石。我现在可以感觉到,它的导热性不对。钻石吸收周围的热量,但是不会反射出来。这是钻石的特征,别的宝石就没有这种显著而强烈的冰冷特性。我认为这是一种完整性的体现。
我把宝石攥在手里,然后松开手掌,放下。“这不是我要找的那颗。”我说。我小心地把这宝石放回盒子里。
伊斯梅的眼里迸发出邪恶之光。那年轻人在我们身后等着。我看到这个珠宝商的手指头在痉挛。过了一会儿,他的眼睛又变得清澈了,那凶恶的欲望消失了。他活动起来,好像刚睡醒一样。他耸耸肩,“很遗憾,不过你看到是怎么回事了。斯特恩小姐,我做的是真正的珠宝生意,不是那些几个世纪都没人知道的东西。我办事实在。你想要一颗心?我可以给你找个有心的男人,你可以整晚上开开心心。忘了你的“三位一体”,不行吗?嗯,但是你有急事?瑞米,让她走吧。回头再说吧,回头再说。”
他们俩微笑着等我收起我的宝石。我头也不回地走下了三段楼梯,走到一半,我的心就开始绝望了,我努力把这种情绪赶走。
门廊里的阴凉让我感到很舒服。我深吸了口气,闻到了那间黑暗的办公室和里面那两个人的味道。我调整了一下心情,准备好之后才走出门廊,走进伊斯坦布尔中午的燥热与嘈杂中。
广博之爱,权力之爱。
我透过“三位一体”看历史。这可能就是典当商人看待事物的方式:所有的东西都有价值,也都有价格。1419年,勇武的约翰公爵被法国皇太子谋杀的时候,法国人没有得到什么好处,同样,勃艮第也没有失去什么。法国王朝多持续了些时间,公爵的封地没有了公爵,公爵比原来更容易被取而代之了。爵位比珠宝可要便宜得多。
当然,不管从价值还是价格上看,这两者完全不同,死亡总是不可比拟的。我怀疑约翰公爵夫人会不会用“三位一体”把公爵的命换回来。换成五百七十九年以后的我肯定不会,不过我想,至少在那个死亡毫无意义的年代里,约翰公爵的死还是很有意义的。在英国,药剂师给心脏病人开的药方是红宝石粉。在第戎,盐商佩戴祖母绿来保护自己免受瘟疫之苦。他们把像拳头一样的香袋捂在嘴上。
约翰公爵的死是普通而又不寻常的。现在,我试图排除感情因素,只从价值角度去看待他的死。公爵总是要更替的,但珠宝却不可能。约翰公爵被斧头砍死后,勃艮第并非就没有了继承人。公爵的封地由他的儿子菲利普继承了,他很快就被称为“好人”。
菲利普从他父亲身上吸取了教训。他要是想扩张自己的领土,绝对会把这种想法深埋心底。和他的父亲还有他的儿子相比,他是一个非常有耐心的人。这些年来,第三任瓦卢瓦公爵将勃艮第建成了最为强大的公爵封地,菲利普则把自己的领地变成了一个等待崛起的王国。当英格兰和法兰西为了战争而耗费大量钱财的时候,菲利普在第戎等待时机的到来。他计算着自己积蓄的能量,红宝石、钻石、葡萄酒,还有盐,以及镶在金子底座上面的象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