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序:“我的生命就寄于责任一念”

代序:“我的生命就寄于责任一念”

——寄晓青甥

青:

你不够了解我!我这里没有旁的念头,只有一个念头:责任。譬如我文内说:“抗战中奔走团结,胜利后争取和平,逐逐八年,不敢惜力;一旦料知和平无望,即拔脚走开,三年不出;要无非自行其所信,一贯而不移。”其所行如此而不如彼者,自是其所知所信如此;而其所以能坚持乎此,力行乎此,不怠不懈者,那就是责任心了。在我这里虽不能无人情,却不许有俗肠。像小资产阶级的向上爬心理,可说自幼没有。像小资产阶级的逐求趣味心理,像革命党人的仇恨反抗情绪,在我这里如不能说完全没有,亦只是洪炉点雪。我的生命就寄于责任一念。处处皆有责任,而我总是把最大的问题摆在心上。所谓最大的问题,而我亦没有把中国问题只作中国问题看。不过作为一个中国人要来对世界人类尽其责任,就不能不从解决中国问题入手。在最大的问题中,我又选择最要紧的事来做。例如:抗战之时,莫要于团结,就致力于团结;当建国之时,莫要于和平,就致力于和平。一旦和平似乎有成(1946年1月底),而事情有比参加政府更要紧的,马上就转移其致力之点。又一旦料知和平无望(1946年10月底),而事情有比武装反蒋更要紧的,同时自己又不赞成武装斗争,亦就马上转移其致力之点。总之,从来不做第二等事。由于总在最大问题中追求其最要紧的事情,久而久之,我所关心的,旁人往往不如我关心;我所能做的,旁人往往不如我能做,好像责任集中于我一身。既有“四顾无人”之概,不免有“舍我其谁”之感。像这样数千年悠久历史之下,像这样数万万广大人群之中,而“认识老中国,建设新中国”这句话,只有我一个人最亲切;责任演到这步岂是偶然?固然没有什么“天”降之命,而正有其莫之为而为,莫之致而致者在。是事实如此,不是我自负。自然如你所云“背了包袱”是要不得的,但你如其离开这个有特殊任务在身之念,又怎能了解我!

这是不免于自大的;这样说话是难免引起人家反感的。然而我的生命正在此。我在危难中所以不怕死,就是觉得我不会死。特别是像香港脱险之时,那时《中国文化要义》还没有写出来,万无就死之理的。现在虽然不同那时,然而亦还有没有做完的事(非我做不可的事)。这话不对旁人说,但对你却希望你了解,而不怕你说我说大话。

漱溟

10月21日

注:这是1951年先生写的一封家书,寄给外甥邹晓青的。邹晓青是先生的大妹妹之长子,上世纪三十年代初参加爱国进步运动,1938年赴延安,1951年时工作于《东北日报》(沈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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