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口是个山乡小镇,武岭门像一道城门。蒋介石的车队在武岭门前下车。
据说蒋家先世由武岭迁来,蒋介石发迹后建筑此门作为纪念。武岭门在街的东头,一进武岭门就进入镇内。由武岭门前走不多远,就是蒋宅。蒋宅的大门面临大街,隔条街就是溪水。溪的彼岸,是山岭,正对着蒋家大门的山峰叫笔架山。蒋家有楼房十余间,都是上一代建造的,在溪口镇上是好房子。蒋介石当了总司令后,本要重建老宅,但一位堪舆家来献殷勤说:“这个宅子风水好,房子不可乱动。”于是蒋家楼房一直没动,就保持原来的样子。
蒋介石下车后,一进大门,就慢步向里面走去。宓熙等侍卫们立即紧随上去。
蒋介卿已于先一日回了溪口。蒋家已知蒋介石要回来了。当他已进了二门,还未见里面有人时,突然从外面急急跑过来一个约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一头钻进里院。宓熙猜想这大概是蒋介卿家里的人,到里面去报信儿了。
正当他们走进一个小天井边的一株冬青树旁边时,从里面出来一位40岁左右的缠足妇人,刚跑进去的小姑娘也跟在后面。妇人气呼呼地不由分说,手指着蒋介石,一面哭、一面大声地骂道:“你今天怎么舍得回家来?你把我的儿子送到外国去,一去多年没有信息,你要还给我儿子!……”
随从们为这突如其来的事怔住了,但随即猜出这是蒋介石的原配毛氏,谁也不敢吭声,气氛十分紧张,在场的其他人一个也不敢上前去劝解,那小姑娘也不说话。宓熙心想,这时最好由蒋介卿出来劝解,才恰当,可他不知躲到哪去了。
宓熙等人呆呆地站在原地,偷偷地看着蒋介石。他不生气,也不着急,一句话也不说,也没有为难的样子,走上前去,搀扶着她,慢慢地走进里面,上楼房去了。
原来毛福梅住在正面三间朝南楼房西头一间的楼上。
楼下三间厅堂里,有一长条桌,上面摆有四五尊佛像,前面摆着香炉,有个小木鱼,香炉里插着几根线香,桌上有个素油灯,一望而知,是毛氏念经拜佛的佛堂。宓熙带着一排侍卫于是就在这里坐下来休息。
过了一些时刻,毛福梅一个人从房里出来了,没有眼泪了,反而招呼侍卫们说:“你们跟总司令一路来到我家,都辛苦了!我不能好好地招待你们!”
她说话十分和气,宓熙和排长李振福立即“呼”地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向她敬礼,并且回答说:“我们都是总司令的部下,也是总司令的学生!你是我们的师母,用不着招呼我们,请师母进房里去陪总司令吧!”
毛福梅听了这话,很是高兴,面带笑容进房去了。
当晚,蒋介石就住在家里,卫士排住在客堂里。
第二日一大早,王世和从宁波驻地赶来了,向蒋介石报告了部队调到宁波驻扎经过以及布防情况。报告完毕后,他与宓熙等人打招呼,一看警卫排,就说:“30多个人住在客堂太挤了!”
然后,转头对宓熙说:“我家就在隔壁,还可以想法子腾出一间房给你们住。”
于是,他带着宓熙一起去他家。
他们走来,王良鹤闻讯出来迎接。老鹤头身体很健康,腰杆笔挺,不像个庄稼人。王世和给宓熙进行了介绍。宓熙向老人敬礼,叫一声:“王老伯。”
王良鹤很高兴,坐下就谈了起来,说:“我以前是在瑞元身边当卫士,长期服侍,和你们校长是贴心人呐!因为年纪大了,又有病,于是请长假回家养病,叫儿子世和代替我去服侍老主人……”接着讲起了王世和如何去广州,如何进了黄埔军校,再说到他如何转到浙江当保安训练团团长……说着说着,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吩咐王世和说:“做碗鸡蛋面给宓队长吃。”
王世和倒也听话,竟然独自下厨房了。
王良鹤又和宓熙谈起了别的,唠唠叨叨,说起了他当年侍候蒋介石的种种往事。一会儿,王世和端来了鸡蛋面。宓熙边吃鸡蛋面,边听着老鹤头继续“传授经验”。
在王家前后坐了一个小时,宓熙才回到蒋宅。
早饭后,蒋介石身穿长袍便服,像个商人,出来了。他这样一副打扮,宓熙都少见。蒋介石见着宓熙,吩咐说:“只带一班卫士,跟我步行出去。”
这时蒋介卿也由盐铺后面的自家走过来,告诉宓熙说:“我们兄弟俩一起到东岙去扫墓。”
出了家门,哥俩儿坐上轿子,宓熙等人荷枪实弹紧紧跟在后面。一行人沿街西行,向西北转了大约三四里至东岙上山,沿着一条专通墓地的鱼鳞石子路,蜿蜒而上。走到半山坡,有一碑亭耸立在路旁,上面刻有孙中山于民国十年十一月二十三日所作的祭文,再往上就到达了墓地,墓前很醒目地刻着“蒋母之墓”四个大字,具款为“孙文题”;上面又横着“壶范足式”四个字,略小一点;两边嵌着一副对联,另外有一方墓志铭,均系1921年安葬时修置的。
蒋氏兄弟前来扫墓,没准备什么祭品。坟前一片不大的平地上铺着方石板,正中有一小块蒲团,是专留供磕头礼拜之用的。蒋氏昆仲依次行叩头礼,接着,卫士班每个人依次上前行礼。
随后,蒋氏哥俩儿在墓地前面徜徉。
卫士们散落在各处,随意走着。宓熙站在墓前,环视远眺,守墓的老者逮住了机会,主动说话了,对卫士说起了墓地的“好风水”,唠唠叨叨说:“为了迎接北面来的磅礴山势,墓门向北,看来好像正南正北。但讲究风水的,一般不用子午向,总要偏一点,大约是壬丙向,或者癸丁向。对面山势由远而近,好像一条游龙,奔腾而来;越来越紧,到墓前稍微拱成一股小山脉,一直通到山巅,墓穴就点在龙脉的头上,好像弥勒佛的大肚皮一样,穴点在脐上。西面山岚最盛,向东环抱,一直向南倾泻,一转头由南向东南而跌宕成丘陵,一条剡江像一条腰带由南来向东南流去,正落在墓地的东面。这个墓就成为山环水抱的局势……”
卫士们哪懂什么风水,听他讲得头头是道,津津有味,只好将信将疑了。
扫墓既毕,蒋介石循着石板砌成的小路,前去雪窦寺。
雪窦寺是四明山区建于东晋的著名古刹,周围群山万壑,在雪窦山的前坡,形成一个大壑,两道溪水从山顶曲折而下,流到寺庙前汇合成一荷花池。古寺建筑在两溪之间,面对横峰妙高台。寺庙的规模不大,只有20多间房子、十来个和尚。但蒋氏兄弟对这里十分熟悉,小时候经常由于父母带着来这里烧香拜佛。庙里的和尚对溪口蒋家也是相当熟悉。
但这次当蒋氏兄弟作为不速之客来到庙门时,并无人出迎。当一行人走进了大雄宝殿时,一位和尚才满面春风地急急迎了出来,两手合十,口念:“阿弥陀佛,欢迎!欢迎!”
这位大师父就是远近驰名的太虚法师,是来雪窦寺讲经的。蒋介卿说:“大师父精于星相,所说的十分灵验,但不轻易给人看相,只有在高兴的时候,略谈几句,点到为止,不肯多说。”
太虚和尚请蒋介石到方丈室里坐,蒋介石交代宓熙说:“叫卫士不要入内。”
于是,蒋氏兄弟和宓熙及排长李振福四人进了方丈室,小和尚送茶点上来,他们边喝茶就边谈起来了。
太虚法师一开口就先奉承蒋介石说:“总司令从广东出师以来,所向披靡,不到一年,就抵定长江流域,伟人呀!”
接着,他又说:“令堂的陵寝是一道龙脉,宛如一尊弥陀佛,有印山、有明堂,左右环抱,真是天造地设,不久还要发达。”
太虚法师说得眉飞色舞,头头是道,越说越起劲;蒋介石听得很入神,笑逐颜开,越听越高兴。因为蒋介石自宣布下野以来都没有这样高兴过,在座的蒋介卿也喜笑颜开,哈哈不断。太虚法师说了一大套,蒋介石才回答说:“师父未免过奖了,我实在不敢当。我谈不上有什么功劳,现在已是在野之身,不久就要出国去了。”
太虚法师听了,十分惊讶,说:“什么?你怎么是个在野之身?!”
蒋介石说:“师父,我说的是实话,是中央做了决定,叫我出国。我在家住不多久,就要离开了。”
太虚法师再问一遍:“是真的吗?”
蒋介卿嘟噜了一句:“你不是会掐算吗?”
蒋介石白了他一眼,怪他不该质疑,告诉太虚法师说:“大师,是真的。”
这一下太虚法师沉默了,略微地皱眉思忖了一会儿,又问起了蒋介石的生辰。蒋介卿立即代为答道:“光绪十三年丁亥九月十五日午时。”
太虚法师随即起身,在室内的经架上取出一本什么书,翻开来进行查看。宓熙等人仔细看着他。接着,他指着案上一个圆木盘,对蒋介石说:“抽出一个小卷。”
圆木盘上面有许多圆圈,有黑字,有红字,盘子里有许多红纸卷子。蒋介石抽出一个,交给太虚法师看。太虚法师接过,走到经架上,取出一本什么东西,把蒋所抽出来的那个小纸卷,仔细认真地查对,又掐指推算了一番。
室内空气十分寂静,众人注视他的动作。大师一本正经地站起来,走到蒋介石面前,双手合十,毕恭毕敬,煞有介事地向蒋介石行了个礼,面带笑容说:“恭喜总司令,从此逢凶化吉了!论总司令的八字,今年流年是丁卯,命犯天狗星,所以交秋之后冲动,不死也受伤,但正在行运,后福无量,决无妨碍,远则两年,近则一年,必然东山再起。那时总司令的权位,要比现在高,贵不可言呐。明年流年戊辰,非常顺利,东山再起,没有问题。这是贫僧凭总司令的八字命运,推算出来的,决无虚言,因此贫僧预先进行祝贺。”
蒋介石听了他的这一番话之后,非常高兴,连声称谢。接着,又对和尚说:“大师,我因为出国手续尚未办好,还要有几天等待,我想住在这里,也好便于多领教益,如何?”
太虚法师一听,也是非常高兴,连声抚掌说:“欢迎!欢迎!”
蒋介石站起来,贴近大哥的耳边说了几句。蒋介卿点点头就走出庙门,宓熙见状,立即派了两名卫士同他一起下山。
蒋介卿去后,太虚法师仍陪着蒋介石闲谈,接着陪着他巡视庙的周围,一丘一壑,蒋介石都在他的指点下细细地观看。
过了两三个小时,蒋介卿带着两个卫士,挑着行李急急地来了,另外还带来一个远房的侄子蒋某,他挑了一担炊事工具等,来到山上了。
蒋介卿拿出一个纸包,交给蒋介石。蒋介石当即亲手交给太虚法师,谦逊地笑着说:“这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太虚法师也不客气,微笑地接了过去,连声说:“谢谢,谢谢。”
这时宓熙明白了,蒋介卿去时蒋介石附耳对他所说的是什么。蒋介石这点“不成敬意”的“小意思”到底有多少呢?据后来所撰的《太虚在浙江》一文记载的数字为:3000块大洋。
太虚法师得了银钱,十分高兴地说:“烧好香,拜好佛,什么事情都能干!”宓熙突然想起蒋介石曾经在南昌关公庙说过的这句话,心想原来发源地还是在这里啊!然后,太虚法师把自己住的方丈室也腾出来给蒋介石住,宓熙和卫士们住在东厢房,一排14间屋,很宽敞。
就这样,他们就在雪窦寺安营扎寨,住下来了。因为吃不惯寺庙的斋饭,卫兵下山采购,自己生火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