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平,我怀孕了。”
“真的啊,看来我们很强啊。那你要生下来吗?” 何平语气里没有任何意外,好像还很开心。
“什么,你疯了?”
“你想要的话,可以去外省找个好点的地方生下来。”何平似乎还对这个孩子满怀期待。
“我还要留在这里上课啊。我已经看了医生了。我去做流产。”
“哦,听你的,我的宝贝。有我在,你别担心。不会有大事的,天塌下来还有我呢,我撑着。”何平关键时刻表现出来的男人气魄,让链链稍微安慰了些。
接下来的三天,链链就乖乖躺在何平帮她安排的旅馆里等着那惶恐的时刻。她无法想象将有什么东西从自己身上被剥离,她得承认,她的性知识还少得可怜。山是她此前唯一有性关系的男人,他们之间有限的经验还无法指导如此突如其来的情况。
何平依然在他的货车上消耗着每天的体力和时间,自己当老板自己开货车,加上外面忙碌的应酬,何平的空闲时间非常有限,特别是他还必须随时提防老婆的侦察电话,他不会成为在白天照看链链的那个理所当然的男人。链链想着这些闭了闭眼,听天由命地关了手机,她要在这陌生的旅馆里一个人面对这场较量。
第三天早晨,在一阵剧烈的腹痛和昏天黑地的眩晕之后,大股的血水充斥了洗手间的便池,满头大汗的链链努力睁开眼睛,她恍惚觉得四壁粉红色的光影层叠着很多关于生命的秘密。她脑袋里闪过何平、女同事、卡若琳、刘拉丁的脸,但麻木的手脚连支撑她站起来都困难,更没力气去拨手机里的号码。那个制造恐慌的怪物随着血水流走了,肚子里酸酸的疼痛在下坠,人却雾一般轻飘地旋转起来。
链链扶着墙回到床上,蜷进被子里,外面白天的阳光雪白洁净,心里也无风无浪,她平静了许多,生活如同上好了发条的钟表一样分秒不差的(地)照常前行,她也没有因为意外事故而被外面的阳光忽略。她像个刚生了幼崽的母猫,喘息着等待血迹干涸。链链终于知道自己在一个有妇之夫的生活里,是(扮演着)多么附属而无关痛痒的角色,她的存在甚至消失都根本不会打乱何平的生活秩序,她的重要性毫无选择地要排在他的老婆、事业、孩子甚至朋友之后,她或许只是何平电话那端的一个听筒。
女同事在下午打来了一个慰问电话:“怎么样,链链,要我来看你吗?”
“不用了,还活着。就是疼。”链链呻吟着。
“你跟我哼哼有什么用,那孩子他爸没有陪着你吗?”
“没有,我自己。”
“真的啊,要不我送些吃的给你。我以前还(也)做过人工流产的(删除)呢,真不是人遭的罪。或者你晚上来我家,让阿姨给你煲汤。”
“不用了。我呆(待)会儿就回家了。”那是个热心但并不很熟悉的女同事,链链担心招架她需要花费更大的力气。
到了晚上,何平的应酬仍然排得紧锣密鼓。链链想了想,还是决定离开了。她整理了一下血污的毛巾,退了房。前台小姐翻着圆眼睛抬起头来,看见她苍白的脸色紧张得连忙站直了问:“需要帮忙吗?”链链虚弱的摆了摆手。
出了门不远就是歌剧院广场,她没有马上叫车。在灯火通明的广场里走走,链链不能歇(坐)下来坐坐(歇歇),真的,她很想坐坐。她只好继续背着书包和火腿(删除),搓搓冻得发凉的裹着厚丝袜的小腿,冷清清地从人群里退出来。灯火仍然明亮,链链从来就不怀疑它的温度和持久,还有这个人群的热度,以及舞台上热舞的刺眼光芒。链链却不留恋了,因为冷,也因为它与链链其实不相关,链链向往的热闹非凡,仍然很远。
隔了一排整齐优雅永远风姿绰约的建筑,老巴黎那种沧桑味儿的楼房后面,才是链链的地盘。链链有一整条街,可不只是一个蜗牛居住的小窝,或一段汽车尾气般的生活,它是实实在在一条街,不用问,午夜的时候,在灯火背后,一定没人来打扰。链链寒冷发抖的身体和疲倦的眼角的皱纹都不用费力的隐藏,链链知道这是她自己的地方,她从前面的喧嚣里败下阵来,披着华美裙裳,高潮中的人们还在呐喊,她却必须在这里打个哈欠,为了放松一下,还可以心平气和地想念一下过往了的爱情和对下一场爱情的期待。这里,链链找到了偶尔失散的自己,她不恐慌了,她甚至可以琢磨出个取暖的去处或办法。链链给这个地方起了名字叫“(加入)后街(加入)”,很多人经过,都不愿意停下来。链链却似躺到了床上一样放心,链链清楚地看到它了,在光亮的背面。
链链想了想,还是去找TAXI站点了,要穿过这条街。链链害怕夜里地铁终点出来后的路,好像永远走不完,很长,有时有酒鬼,没有安全感,不分季节的冷……
回到家里,链链盖着被子靠在床上,迟迟不能入睡,小腹还是绞缠着疼。午夜,她慢慢移到桌前上网,竟然毫无防备地遇到了山。有多少天了,她从开始游击战似的旅馆生涯开始,就没再联系过山了。
山预感到了什么似地(的)劈头问了一句:链链,你还爱我吗?
链链愣了一下,她想了又想,筋疲力尽地写了:山 ,我们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