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对手(1)

巴黎不分南北的,分左右,让我这种永远以为前方是北的人,也可以寻路。

而我似乎在后街,那里没有明亮广场,没有香街的富丽优雅,没有拉丁区的高贵,它什么都没有,甚至没有明确指向,它只用来入睡,容易早些时候睡(进)入安静他乡。

何平打来的电话从早到晚像衣服一样层层包裹着链链,有时一打就是两个钟头,链链从电话里清楚地知道何平每时每刻的生活,甚至连何平正在哪条路口遭遇警察之类的事情她都随时获知。卡若琳看着她的样子很搞笑,她常常嘴上嚼着面包片,一只手还要辛苦的举着手机捂在耳朵上。晚上,何平则带着她频繁地更换旅馆,有时在热闹市中心的豪华酒店,有时他们去郊外某处树林旁边的小木屋。链链开始研究起不同房间的装饰风格,这给他们的关系带来了新鲜持久的乐趣。在北京的时候,山一直开玩笑说链链是个性冷淡,她常常在后半夜的被子里烦躁地推开山的手,说明天还要上班,你让不让人休息了?山也不敢坚持。但此时,链链却吃惊地发现:她的欲望正如山顶温泉般冒着热气在身体里流淌开来。

只是从第一夜之后,何平再也没有睡到天亮过,他一定会在午夜两点以后从熟睡的链链身边离去,开上大车,回到家里的客厅或朋友的聚会上,他需要提防老婆的随时查岗。而早晨,链链会在吃罢旅馆早餐之后接到何平的电话,那时候,何平已经驾车行驶在去往公司的路上。何平像指南针似地(的)给她提供详细的路线让她找到回家的路。

那些早晨,链链觉得自己成了个迷路的探险家,她睡眼惺忪、四顾(交换位置)茫然,握紧电话孤单的(地)绘制着一张张变化不同的夜地图,她不会真的丢失,她只是像蒲公英一样无法着陆,徒劳的(地)想象着下一分钟的风向。

若干天过去了,链链开始感觉到胸部越来越强烈地胀痛,她起初以为是月经前期的反应,后来持续几天不退,并变得饥肠辘辘,看什么都想吃。她感觉势头不对了。她在办公室里跟一个女同事聊天时候说起了这种反应,女同事当机立断:马上去验孕。

卫生间里,试孕笔上两条鲜红的横杠终于让链链呆住了――怀孕了,她从来不做防护措施,迟早免不了的一劫。很奇怪,链链的第一反应是自作自受的快感,第二反应,她终于有机会确认自己是个生育能力正常的人,第三反应,她从来没去过法国的医院,是否意味着自己将面对一堆复杂的程序。在这几秒的时间里,她却唯独没有受到任何道德上的责备,山在这几秒钟之内成了隐形人,他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呢?链链嘴角笑笑闪念而过,她刻意的(地)要享受这个必然带着疼痛的实验性事故,仿佛有一对指挥家的胳膊在眼前划了两条向下伸展的优美弧线,乐章瞬间打住,她头脑里闪过一个美得令百花凋零的句子:带着镣铐的舞蹈。

“你快回忆一下多长时间了,如果来得及快去做药物流产吧。”女同事疑惑不解地看着链链脸上得意地(的)表情,拍了拍了肩膀提醒她。“啊,是吗?”链链马上意识到问题的复杂性。女同事见她六神无主,赶忙翻找电话本,找出一个私人中国诊所的电话。“去她那里看吧,我以前也去过的,她人还不错,听说在国内是个妇产科主任呢。要是到法国医院去看,又是预约又是排队,估计轮到你都该生了。”但她叮嘱链链千万不要泄漏这家诊所的信息,因为这种黑户医生在法国是遭明令禁止的,一旦被查到,后果将不堪设想,牢狱之灾是怎么都免不了的。但是对于不熟悉就医流程又心急火燎的链链来说,却是最直接的救命办法。

链链当晚就赶到了诊所,说是诊所,其实就是女医生家里的一间卧室。屋子外面,女医生的父母、孩子正围着一张中式的大圆桌吃饭,屋子里飘着中国菜油腻腻的香味儿。一阵恶心涌到喉咙,链链赶忙忍住,她硬着头皮走进来,像接受检阅一样从圆桌旁经过,她觉得浑身别扭,腿都是僵硬的。来这里的人,十有八九都是来做流产的。这一家人习惯了观察各种各样紧张不安的面孔。链链的样子还更遭人非议,连个陪着的“肇事者”都没有。

进了窄小的房间,见到面目和善、皮肤白净的女医生,让她觉得稍稍安慰了一些。女医生看破红尘似的扫了一眼链链战战兢兢的表情,也不多问,帮她做了简单的妇科检查,马上确认了她怀孕的事实。“还好,发现得早,才四十几天,否则,时间再长一点,你要动手(删除)做人工手术(流产),可就有的遭罪了。”女医生说着,从柜子里拿出大小不同的几片白色药片装进一个小塑料袋,跟链链详细交待了服用办法。“三天就能流掉,接下来还得流血流个十来天,跟来月经差不多,自己算着点时间啊。有什么不对,就打我电话。”

“那,都能有什么不对啊?”链链有点不知所措,她觉得自己像个忽然被拎上实验台的活物,无法想象实验将按照什么步骤发展。“如果一直流血不止,超过十天,就回来检查。说不定里面有什么碎片流不干净,我要再帮你动手刮干净。”

“啊,那很疼吧?”链链的表情像是要跟这疼痛讨价还价。

“一点点,别担心,看情况再说吧。不是每个人都做。”女医生说话,保留着职业式的简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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