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亮宝石(3)

月亮宝石留在车里,链链和皮特踱进教堂。空荡荡的教堂里,砖石堆砌的庞大穹顶好像可以揪起她的头发升到天上,那里有未知的幸福或邪恶。所有雕塑的石质清冷,注定恒久。她们并坐在椅子上听四壁隐隐的乐声,头脑里有什么东西一起在飘升,世界安静下来。链链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在上帝面前,死亡是远了,还是更近了?

出了教堂,徒步走进瘦长缓坡的巷子,两旁砖石的古堡和每个门口小巧轻盈的风铃,都乖巧得惹人怜爱。小堡的形状各有日月,有的在转弯斜坡处闪出一个半月形的玻璃门,贴近了看,玻璃内挂着个镂空花纹的木牌,竟是个私人医生诊所。有的遥遥的,就在铺有深色瓦砾的雨棚下面,支出一个硕大的木头露台,在倚光处,鲜花趴满整个木头围栏。露台的下端是划着弧线嵌进石墙的木头支架,法国人对木头顽固的钟爱,充满了匠心和怀旧。

皮特是个安静的陪伴者,他牵着月亮宝石走在旁边,简单回答链链好奇的提问,然后沉默,不多说一句话。黄昏里,肩上有厚实的奶黄色的光辉,头顶有教堂的钟声或偶尔风铃的轻响,她和皮特,是唯一的行人。历史与时间一下子消失了,无论存在或毁灭,人们大可以想象这里淡漠着的恒久、不曾变化过的人迹、永远无关的沧海与桑田。

链链在一个瞬间喜欢上了这个郊区小城。静谧,无可挑剔的美,还有那条小河,致命的诱惑。它像极了她热爱的苏菲?玛索电影里的那条河,它从市中心穿过,跟电影里一样,有停靠着的白色帆船,有湿漉漉的岸和岸边永远潮湿的咖啡座,有咸味的风流淌着刮过。皮特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她选择在有长椅的草坪边上坐下来,面对河水朴素而简洁的光芒,在仪式般的自我满足里,想象故事后来的发生,想象镜头的下一个朝向。或者其实一切都不曾发生,仪式是一场回转,并没有一个确知的尽头。那就臆想着飘雪,或者飘雨也好,一个足够湿润的季节吧,在法国……

皮特然后就带着链链去了朋友家的聚会,那里正有一群他的乡村伙伴在狂欢。

链链跟皮特一起去捡木头,准备他们的野炊。夜晚,没有一丝风,河水翻动着一两个波纹的暗影。星星很快就出来了,淹没了刚刚一群年青人抢着翻链链那本汉法字典时,兴奋而奇怪的发音。 他们寻找关于性器官的词汇,然后大声的朗读,然后狂笑。他们对中国一无所知,甚至把香港当成中国首都,因为他们只知道香港电影和成龙。天啊,有人还不知道,中国是不是跟他们一样也是二00(OO)二年。

下午穿着三点泳衣曝晒的白人女孩,现在叼了烟卷,烟圈攀升在她卷曲的长头发里,在夜晚,野性的妩媚。身后搂着她腰肢的男孩,没有了机会,(删除)像下午在草地上摩娑她白暂而光滑的大腿时,那诡秘而快乐的欲望,他像孩子一样依赖地坐在她身后,埋在她头发里的挺拔的鼻子努力地寻找迷醉的烟草味和体香。另一对接吻狂般的男女,只要目光对视就会狂啃一阵,男孩下巴上精心蓄留的一小撮胡须很显眼,一整晚,链链都在偷偷观赏他们舌头互相纠缠的角度。一辆汽车被擦伤了挡板,车主人放起愤怒的音乐,尖厉的嗓音从停车的斜坡上撕扯着逼近,其他人兴灾乐祸地笑着。几个妖娆的单身女孩趴在河岸的篝火边抽烟和闲聊,享用她们自己的河水和星空,眼皮上涂的亮粉闪着蓝色轻佻的光,不知疲倦地运动着。

有人递来一小杯据说是陈酿的白酒,链链喝了一口,胃里顿时烧作一团,她弯下腰去。身边的皮特朝她眯一只眼睛,腼腆地笑了,猫一样地,他的羞涩总是让人信任,其实又不安。他抱了抱她的肩,埋下头,用鼻子轻轻摩挲着她的肩膀,印一两个吻在上面。链链的皮肤在夜里是凉的,几乎没有知觉。月亮宝石,舒服地趴在火光旁边,周身油亮的毛像个夜晚出来应酬的张扬女人。

他们离开的时候,其他伙伴们还在火边围坐,四周已经漆黑一片,剩了这些男男女女,像舞台上的木偶伴着星弱的灯光。她不知道,他们会这样坐多久,漫长的后半夜,会不会冷?

车回到链链家楼下,皮特认真吻她的脸颊说晚安,像个忠实的朋友。链链推开院门再回头,皮特的车已经从拐角处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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