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亮宝石(1)

皮特来信了。链链从学校回来,看见皮特的信躺在邮箱里,雪白干净的信封,邮票很好看,是她喜欢的斯特拉斯堡地区的彩色阁楼屋顶,有晴朗暖冬的气息,因为屋顶上暖色的阳光。她的心坠坠的,有好多天没见到皮特 (去掉字空)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他那栅栏似的签名,像他在阳光下飞扬的长头发,性感和健康。他第一次写信给她。

只有简单的一句话:现在,我终于和我的船在一起了。下面一幅线条简洁的铅笔画:一条大船,泊在一个小岛,有个邪恶的太阳。她能想到的是那里应该有纯净的阳光、炙烤的沙滩,好像还偶尔有季风扫过,敞开的草屋顶别墅沿沙滩排列到很远的地方,黑媚蛊惑的非洲女人穿着鲜艳的裙子。

链链赶忙跑进房间,熟练地拨了他的电话过去,还是忙音。

她从国内过来的那天,皮特本来说好过来陪链链去塞纳河看落日的。但链链一直都没等到他的电话。皮特在前段时间就变得很沉默了,他几次打来电话说跟卡若琳和链链一起晚餐,最后都失约了。害得卡若琳准备了大只的烤鸡或其他什么点心,后来还要连着吃上几天才吃完。皮特几年前曾有过一个想法,就是买一条船,去非洲海岸上过船夫的生活。他做过很多尝试,但最后都搁浅了。

这一次她不再心急,因为她知道他真的离开了,从此他们还像遇见之前一样各自继续自己的生活,不再有交点。

也好,链链和卡若琳两人的生活好像一下子简单起来。她们一起吃早餐,一起去菜市场买菜,每次一有人问起“她是你女儿吗?”,卡若琳就爽朗的笑起来:“是啊是啊,她是我的中国女儿。”她发自内心地笑着,她的孤单和独立都轮廓清晰地被人一眼看穿,链链跟她在一起,有时暖和,有时冷。

圣诞节到了,链链和卡若琳一起买了圣诞树在房间里点起蜡烛。夜晚,就两个人,守着冰雪的天气和安静的烛光,链链在沙发上静静地翻看着卡若琳送她的一本“Marie Claire50周年”的纪念画册,卡若琳知道链链是做记者的,就送了这个杂志的精选本做她的圣诞礼物。杂志上全部是带着十足风情女人味儿的图片、不同年代的流行装束和明星人物,链链看着看着就不由自主坐直了腰身,她被那些照片上的女人倾城绝世的美貌搞得眼花缭乱,她早就发现了女人气质里面那必须经过锤炼的婀娜仪态,巴黎女人尤其是天生的教材,链链正在不断纠正自己身上的平庸作态,在这座城市,她幻想着要变成一个顾盼生姿的风情女人。卡若琳得到的礼物是一块中国的蜡染布,上面有个带着草帽、挑着竹担的越南姑娘,身材窈窕,卡若琳把它挂在客厅墙上一个显眼的位置,喜不自禁地赞美着:中国的东西真好看。

“皮特本来应该来跟你一起过圣诞的,是吧?”屋子里尽管很温馨,链链还是能感觉到一丝无法躲避的压力像一块带雨的阴云一样缠绕在她和卡若琳的头顶上方,皮特不在了,链链当然知道这跟她有不小的关系。

“是的,很遗憾,他去非洲了。不知道他在那里怎样过。”卡若琳轻轻叹了口气。她起身从衣柜里掏出几件今天刚刚在外面跳蚤市场上买来的衣服,一件一件套在身上,有短小紧身的毛衣,还有在腰间缠了几圈的长裙,“链链,看看我新买的衣服好看吗?”

“好看,你的身材真好。”链链感激地看着卡若琳,试衣服是卡若琳的一大乐趣,这也正好可以稀释掉他们的话题里那些化解不开的矛盾。

“皮特,这种烤虾不应该包一层巧克力的外壳,太甜了?”这是卡若琳以前在他们三个一起聚会时的厨房里小声说,当然在这个小心翼翼的建议之前,她已经夸张地恭维了皮特勇于奉献厨艺的精神。

“不,妈妈,这个虾就是这样的做法,今天我做饭,所以菜谱应该是我定的。”皮特面无表情地反驳道,面前的盘子里摆着些像马粪蛋儿似的黑乎乎的虾团。

“哦,这孩子,我只是提个建议。”卡若琳稍有不悦。

皮特低头吃完盘子里的一小块裹着黑色甜腻巧克力外壳的虾肉,离开桌子,走到窗前去吸烟了。

“哦,皮特,快回来,我们接下来要把甜点吃完呢。”

“不吃了,我不太有胃口。”皮特竟然有些孩子似的任性。

卡若琳沉默地转过身,态度和蔼地招呼链链继续吃,不去理会她身后跟皮特之间那段紧张的空气的存在。在晚饭后,皮特的行李包里,卡若琳除了帮他装好他上一周拿来换洗的衣裤,还把皮特刚刚没吃的甜点放在一个透明餐盒里让他带回家去吃。

“皮特也不是小孩子了,听说法国的年轻人很早就独立了,皮特是不是太有特权了?”皮特走后,链链有些替卡若琳抱不平。

“呵呵。”卡若琳始终开朗地笑着,也不多说什么。

链链头脑里回想着皮特每次来这里的情景,那也是他们这间屋檐底下最热闹的时候,皮特唯有在这里,才一改平日的羞涩和安静,而是像皇帝般说一不二。卡若琳小心周到的伺候,让人觉得她谨慎得过分了。但不管怎样,皮特本来是卡若琳在巴黎最持久和亲近的伙伴,现在他走了,唉!

皮特的棕黄色的大狗叫什么来着?哦,月亮宝石。两年前,她刚来巴黎不久的一天,就是月亮宝石让她们认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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