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愿做个江湖醉仙(1)

世间存在着许多酒囊饭袋、醉生梦死之人,同样也存在着该被载入史册的不死之鬼。在这偌大疆域的元王朝里,那些出身卑微、职位不高却才识渊博的剧作家,他们记载下了人世的苦难,为大千世界的芸芸众生发出不平的鸣声,并且留下了经世不朽的文学作品,这些人也应该像明德圣贤、忠臣孝子一样,被载入史册,成为书中的不死之魂。

钟嗣成在撰写《录鬼簿》时,于前言中便表明了自己为何要为元杂剧家、散曲家立传。上面这段话便是《录鬼簿》前言的大概意思。本着这种信念,钟嗣成煞费苦心,终于令许多元文人不至于永远消失在历史长河中,即便一些文豪没有生卒年份、家学渊源可以记载,钟嗣成都想尽办法去推考他们的行迹、载下他们的笔墨。一部收录了诸多人心酸和成就的《录鬼簿》,成就了元文人,也成就了钟嗣成的一生。

钟嗣成在《录鬼簿》中批驳那些苟求名利的世人是"酒囊饭袋",不像他们自诩的那么高明,他也曾屡次求取功名,不成之后才退隐江湖。古语有云:"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对于满腹经纶的文人来说,入仕做官是最好的出路,十年寒窗苦读,不外乎为了谋得一官半职,得以一展长才,且能混口饭吃,那些不求功名的免俗者少之又少。张养浩、马致远、乔吉、白贲、郑光祖、张可久、徐再思等曲坛名家,哪一个不是求功名之后才知是一场空。人总是像孩子一样,没有越过那道门槛就说外面的世界好,等越过去了再想回来时发现里面的世界也变了。

钟嗣成一开始也抱着同样的求名心态,毕竟儒家以天下为己任的思想深深地影响着他。元末,少年钟嗣成寄居杭州,在当地求学,受邓文原、曹鉴、刘濩等大儒的指导,同窗好友中还有后来的戏曲家赵良弼、屈恭之等人。他并非愚笨之人,反而满腹的治世之策,一心想要报效朝廷,却屡试不中。后来虽然当了一阵江浙行省任掾史,但一直得不到升迁,终看透官场的真实面目,回家写书、教书去了。不过,他并没有因为郁郁不得志而消沉,胸中还存有文人应有的气节:宁做一个民间教学的乞丐书生,活得潇洒快活,也比浑浑噩噩地度过余生强上百倍。下面这两曲《醉太平》姊妹篇,便是他退居时表明心迹之语。

风流贫最好,村沙富难交。拾灰泥补砌了旧砖窑,开一个教乞儿市学。裹一顶半新不旧乌纱帽,穿一领半长不短黄麻罩,系一条半联不断皂环绦,做一个穷风月训导。

绕前街后街,进大院深宅,怕有那慈悲好善小裙钗,请乞儿一顿饱斋。与乞儿绣副合欢带,与乞儿换副新铺盖,将乞儿携手上阳台,救贫咱波奶奶!

钟嗣成《醉太平》

贫而风流的生活比做个有钱人容易得多,虽然住的是破砖漏瓦,穿的是破袍烂服,教的是贫人、乞丐和小孩,成为穷教书的其实也挺有意思。在大街小巷里讨口饭吃,如果遇到个好心的漂亮姑娘,施舍他一两床被子,给他个扎衣服的腰带,再和他谈谈情、说说爱,叫她祖奶奶都成。

《醉太平》中的主人公是钟嗣成的自喻,看起来倒像个泼皮小乞丐,语气满是调侃和撒泼,煞是可笑。然而,曲中人的生活境遇却正说明了元代文人"一无是处"的真实情况。在当时,民间有句流行语:"九儒十丐"。意思是,文人的地位仅仅比乞丐高一等。很多人读了一辈子书,始终未能举士,如钟嗣成般埋没乡野,莫怪他们要嬉笑怒骂、自讽自嘲。钟嗣成在《醉太平》里显露的心声,同时也是大部分文人的怨怼和无奈。而钟嗣成决定写下《录鬼簿》,也正是由此引起,他希望借自己的笔,将那些被埋没乡野的才子佳人尽数录下。

每记录一个人,钟嗣成总要反复琢磨,给予中肯评语,体察他们的生活境遇,细想他们的品格,在体味他人的生命意义时,也时时地寻找自己的生活目标。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