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波琳家的女孩 三(38)

我对他笑笑。“我知道我比她优秀。她冷酷、野心勃勃,不把你逼到走投无路誓不罢休。我心里清楚,作为情人,我爱的他是本人。但安妮迷惑了他,迷惑了宫廷,甚至也迷惑了你。”

“没有我。”乔治温柔地说。

“舅舅也更喜欢她。”我怨恨地说。

“他谁也不喜欢,他只想看她能爬多高。”

“我们都想,想看她打算付出什么代价,何况是在我已经付出了这么多的情况下。”

“她操纵的不是个简单差事。”乔治承认。

“我恨她,”我毫不掩饰地说,“我乐得看她死在自己的野心下。”

整个夏天我们一路向西行,前往拉德洛堡[ 拉德洛堡:位于威尔士边境什罗普郡,曾作为威尔士及边区咨议院总部,亨利八世的兄长亚瑟作为威尔士亲王时曾在此暂居。

]探访玛丽公主。她刚刚十岁,却已经接受了多年正统、严格的教育和培养,像她母亲当年在西班牙宫廷中那样。她拥有一位神父、数位辅导教师、一群侍女,作为公主在威尔士还有自己的皇室家臣。我们期待着见到一位高贵的小妇人,一个含苞待放的妙龄少女。

可我们看到的完全是另一种情形。

她走进她父亲用膳的大厅,在众人的目光中如同饱受折磨般从门口走到御席前。她身形瘦小,小得像是只有六岁,活像一个戴着兜帽、披着浅褐色头发、皮肤苍白暗哑的洋娃娃。娇贵气倒是颇似她母亲初到英格兰之时,但她只是个瘦弱的小孩子。

国王问候她时尽量显得慈爱,但我看得出他脸上的震惊。他有六个多月没有见到她了,原本期待她长成亭亭玉立的小妇人。但这可不是一个能在一年内结婚,送往新家去的公主样子,更不要说做好两三年内生养孩子的准备了。她干脆就是个孩子,是个苍白、单薄、羞涩、弱小的孩子。

他亲吻了她,她坐到他的御座的右侧,放眼大厅,每个人都盯着她。她几乎点食未进,滴水未沾。他同她讲话时,她只会细声细气地“嗯啊”作答。她无疑是受过教育的,辅导教师一个接一个地上前来,向国王保证她会讲希腊语和拉丁语、懂得加法表、了解她的领地和王国的地理。乐师奏乐时她也会跳舞,气态优雅,舞步轻盈。但她看上去不像一个活跃、丰满、多孕的少女,倒像是随时可能消陨,一点小风寒就能要了她的命似的。这是亨利父王的王位下唯一的合法继承人,但她似乎不足以支撑起王权大业。

在拉德洛堡的当晚,乔治很早就来叫我。“他今天一肚子邪火。”亨利提醒我。

安妮在床上翻了个身说:“对他的矮子公主不满意吧?”

“真神奇,”乔治回应道,“安妮,即使半梦半醒的时候,你也能温柔得像剂毒药。走吧,玛丽,他可等不了了。”

我进门时候亨利正站在炉火边,一脚把一根圆木深深踢进赤红的火焰中。我走进房间,亨利草草抬了下眼,二话不说地伸出手来,我赶忙钻进他的臂弯。

“这真是个打击,”他埋在我的头发里轻声说,“我原以为她会长大成人,有点女人味儿。我本打算把她嫁给弗朗西斯一世或他的儿子,好与法国结成同盟。女孩对我没有用,一点儿用也没有。更何况还是个连嫁都嫁不出去的!”他说到气头,猛地转过身,怒气冲冲地在屋里疾走了几步。一副扑克牌摊在桌子上,他的手落到半空,气恼地把牌撸下桌子,又把桌子掀翻。听到动静门外的卫兵喊道:“陛下有何吩咐?”

“走开!”亨利咆哮道。

他在我的身边走来走去。“上帝为什么如此待我?为什么这种事落在我头上?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像是活不过下个冬天的女儿。没有子嗣,后继无人,为什么上帝要我陷入这种境地?”

我沉默着摇摇头,不知道他想要怎样。

“因为王后,对不对?”他说,“你就是这么想的,他们都是这么想的。”

我不知道是该赞同还是反对。我审慎地观察着,保持沉默。

“因为这段该死的婚姻,”他说,“我本来就不该做这事的。父王并不想要这样。他说她可以作为寡居公主留在英格兰,我的婚姻另有安排。但是我以为……我想……”他顿了顿,不想让自己回忆起曾经爱她爱得多么深切,多么诚挚。“教皇为我们颁布赦令,但这本就是个错误。人就不能违背上天的意志。”

我严肃地点点头。

“我本不该娶我的嫂子。就这么回事。因为我娶了她,便以她的不孕作为对我的谴责。上帝不会祝福这桩错误的婚姻。年复一年她对我背转身去,我真应该早点发现。这个王后不是我的妻子,她是亚瑟的妻子。”

“但如果那段婚姻并未圆房,那……”我刚开口。

“那也一样,”他尖锐地打断我,“无论怎样都是错的。”

我低下了头。

“上床去,”亨利突然不耐烦地说,“我不能容忍了,我必须从罪孽中解脱出来。我必须叫王后走开。我必须为自己洗脱这可怕的罪孽。”

我顺从地走到床边,将斗篷从肩上扯下,掀开被子上了床。亨利在床尾跪下,热诚地做着晚祷。我听着他的默祷,发现自己也在祈祷,这是一个无助的女人为另一个同样无助的女人所做的。我为王后祈祷,因为英格兰最法力无边的男人责备她为他招致了不赦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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