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梦外(7)

他又一次和文洁若回忆起自己走过来的路——

他从小没受过什么太好的教育,没有家学,学无根底。小学还没毕业,他的妈妈就与世长辞。他是靠织地毯和送羊奶念完初中的。在高中差半年毕业时,他还因参加学生运动而被勒令退了学。

他的感情生活开始得很早,但是并不那么顺利。1946年,《大公报》拍电要身在英国的萧乾回去,已经在外面闯荡游弋了整整7年的他自己,也正是归心似箭,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即飞回去。当时,“二战”刚刚结束,交通工具还非常紧张。飞机是搭不上了。他就找到一艘往东走的叫做“格林诺高”号的货船上去了。上船的那天是那时已经决定跟他结合的格温送萧乾走的。格温要去美国看她的父亲,然后与萧乾在上海会合。他乘的这条船一路上走走停停,跨过烟波浩渺的红海和印度洋,经过新加坡、香港,足足走了一百天才抵达上海。

萧乾一到上海,格温已经先到上海,并且到码头上来接他了。他下船首先的一个难题是报馆没有为他准备住处,而上海那时租房非有金条不可。格温的父亲是中国人,母亲是英国人,她出生在上海,襁褓中跟着父母去了英国。她这次到了上海,非常兴奋。但首先总得有个住的地方,有个家。辗转搬了几次家,最后,为了解决住房,萧乾就接了复旦大学的教职,在徐汇村一幢日本式的平房里安顿了下来。

萧乾在复旦是在英文系和新闻系作教授。在那里,萧乾教了不少学生。这个教书工作一直教到1948年他离开上海到香港时为止。与此同时,他在《大公报·文艺》那里仅仅挂了个名儿,写国际性的社评,不需要坐班。当时上海《大公报》总管理处设在南京路,编辑部则在民国路。那里,每星期四举行一次社评委员会,一般由社长胡霖或王芸生主持。写国内问题的除胡、王外,还有李侠文、贺善辉两位。国际方面,日本问题一概由李纯青执笔,美国原由章丹枫负责,萧乾经手范围只是欧洲大陆及英伦三岛。后来章丹枫教书去了,美国就也划给了他。1946年萧乾还用塔塔木林这个笔名写过《红毛长谈》,以及一些专栏文章。

他很后悔,自己要是就光写写国际社评,也不至于出乱子。偏偏1947年要他去写一篇关于文艺的社评。这就捅出了大漏子。1959年靳以加入了共产党,同年11月7日便病逝了。作家刘白羽在上海的一家报纸上发表了悼念文章。文中写,1947年他因事到复旦大学,靳以热情地招待他吃饭,尽地主之谊。萧乾呢,左手挎着“洋太太”的胳膊,右手牵着洋狗,西服革履,满嘴洋文,在校园的草地上散步。(见文洁若:《萧乾与〈大公报〉》,载《书屋》,2004(6)。)

这个描述当然未必那么真实,至少,那时萧乾的家庭并不太安定。萧乾记得,和格温刚到上海时,是在先施旅馆下榻,夜里刚睡下便发现了臭虫。一直在英国长大、连一句中国话也不会说的格温,这是头一次挨臭虫咬。她大哭大闹了一夜。后来又搬过几次家。这中间还曾半夜里被大兵搜查了一回。这使她很受刺激。此时此刻似乎再也察觉不出一丝温馨浪漫的味道。她常对萧乾嚷:这不是我的国家!我要回英国!这样,儿子1947年8月出生,11月家庭就破裂了。那时格温生下铁柱儿后,身体不大好,替他们接生的医生王逸慧,就提出让格温住到他家去,以便于看护、医治。因为他替他们接生了孩子,他们很感谢他。萧乾在当时正出着的《英国版画选》的扉页上,还印上:“敬献给王逸慧医士及其全家”,要把这本新书献给他。可谁知歹人无处不在。他将格温弄到他家去住,就心存了歹念。他的妻子也是个混血儿,是美国人,那时正到美国探亲。他告诉格温产前产后她处境多危险,他救了她一命。这样花言巧语,就得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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