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之间,即使是在非常时期,也是声息相通,常常相互鼓励支持。靠挥舞拳头呼唤上苍来整理自己的生活,并不那么靠谱。
萧乾负责英文版《人民中国》,专心于对外宣传工作。他因此对内尽可能不去发表自己的意见。作为高级知识分子,作为从旧社会过来的文人,他陆续写了多篇长篇通讯,其中《在土地改革中学习》一文,“广发各地登载”,并“出单行本”,影响甚夥。这样一种政策性的宣传文字,从政治和现实功用角度看,他完成得无可挑剔,影响非常大。
但是,在文学和语言上,萧乾骨子里却很不满意。过去的他,对语言执著而又认真,使用文字考究,“就像作曲家之使用音符”。他认为,表达思想感情的文学语言,内容应溢出字面,跃出字面,要把工夫更多地下在字里行间。
他说:正如一面锣,用它来通知开饭时,当当当,只要敲得响亮就成。可是作为打击乐器使用时,则有时是闷哑的轰鸣,如远处的雷声,或烘托气氛,或描绘心境;有时又淋漓激越可穿云裂石,把听觉引向戏剧的高峰。萧乾感到,像他同时期的一些作家(如钱钟书),1949年后就搁了笔,对此他抱有一种莫大的遗憾。
我呢,50年代不甘寂寞。可以说,从1949年至今,除了被迫停笔的那22年,就一直在写。然而,我变成另一个人了。我提笔根本不敢用自己的语言(卞之琳的《四重奏》用过,就挨了批)。我当时说自己要“向下爬——爬到工农兵中去”,而在语言上,我也一直在向他们靠拢。1949年前,我总是努力用“形象”说话。后来我连比喻语言也不敢用了(1956年的《大象与大纲》是唯一的一次例外)。当时党号召到工农兵中间去。我不但去了(如土改)。我连原来的思维方法都改变了。(1994年5月14日,萧乾给作者的信。)
萧乾在《土地回老家》“附言”中写道:《土地回老家》的意图,是通过农村几个典型人物和几个典型事件,来说明土地改革的基本过程。它不是文艺作品,因为,在这里,创作必须服从报道,人物发展必须服从过程环节。它只是土地改革文件的一种例证。
思想改造要接触实际,服从需要。至于艺术创作、语言,已经不重要了。对于萧乾来说,全民免疫战役已经打响。他需要更为扎实、开敞地踏入主流的行列中去;而他的个人情感生活,同样需要进行修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