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啦(4)

他清楚,其实自己就和胡适一样,是喝洋墨水过来的知识分子。求学英伦时,他还和胡适通过信。这当然是时代特定的语境,推动他进行这样的撇清式的批判。这里,颠覆了他以前所受的教育。新社会之中,普遍主义已被一种现实主义所取代。知识分子的思想、价值观、生活态度、心理状态与当时国家意识形态对其所作的要求,难免会有相当的距离。建国后的知识分子政策,就是强调团结、教育、改造。一系列的政治运动:批判《武训传》、知识分子思想改造、批判梁漱溟、批判俞平伯《红楼梦》研究,都是在这种背景下发生的。

知识分子的思想改造,有其发生的历史逻辑。学者陈晋说,一个新的国家形态建立的时候,过去的国家意识形态自然难以满足要求。在这种情况下,在思想文化上来一次或大或小的整合,诚为历史的必然。

例如,在当时,人们普遍认为,社会主义文化光辉灿烂,新社会的道德标准艺术标准是最高的。苏联的情况已摆在人们的眼前,以前对苏联的种种误解和歪曲,已经在近几年来的战争和世界政治的发展中被事实所揭破了。苏联作品被视为先进的,苏联的生活与文艺以及电影等,所代表的是新的艺术、新的政治信仰、新的历史时代。而美国的电影,则理所当然地被视为反动的、落后的,是输出美国生活方式的主要手段,需要坚决抵制。这是当年萧乾的观点。

《两种制度、两种电影、两种英雄》(发表于《文艺报》1953年4月15日第7期。),是萧乾1953年参加全国第一届电影剧本创作会议后写的,其观点颇有代表性。

从1945年8月至1949年5月上海解放,上海进口美国影片达千部以上。而作为鲜明对照,在此后的27年间(1950—1977),中国仅仅公开上映过一部从第三国进口的美国影片《社会中坚》(1959年摄)。该片由美国独立制片公司、采矿冶金国际工会联合出品,表现美国新墨西哥州锌矿工人和资本家之间的劳资斗争,是所谓的“进步”的影片。

萧乾的这篇文章中,他自己过去有关美国电影的观影经验完全不见了,只追求所谓“政治正确”:美国好莱坞电影,给人的面目非常狰狞。好莱坞仿佛成为人类和平、幸福和一切善良品质的死敌。它的特点,是专门夸耀杀人的武器,歌颂战争;它把妇女都扮成“蛇蝎美人”,把男子写成杀人不眨眼的“蒙面强盗”。它和任何正常、健康的生活都无缘。即使偶尔出现的“文艺伦理教育巨片”,也不过通过《空谷美人》、《蝴蝶梦》一类幻景,把人生涂抹得迷离扑朔,黯然无色;拼凑一些支离破碎的情节,廉价地骗取观众的眼泪,同时,也就阴毒地剥夺了人们为了生存、为了正义应有的斗争。而苏联电影呢?它完全相反,所代表的,是完全不同的一种境界。人们由《普通一兵》、《玛丽黛传》、《金星英雄》、《乡村女教师》等影片,受到深刻的教育,并体会到“英雄”这两个字,在社会主义国家和资本主义国家是有着怎样截然不同的含义。涌现和活跃在苏联电影里的英雄,把是非放在利害之前,把亿万人的利益放在个人利益之前,把原则和理想放在个人安全与享受之前,为了国家和人民的利益可以杀身成仁,舍生取义。他们在道德上,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纯粹境界,是人由自发而自觉,由本能而上升到理性的境界。这种英雄的共同特征在于,对美丽的明天的坚定信念,对人类幸福的伟大抱负和对于共产主义事业的无限忠诚。这是两种电影及其表现的两种英雄话语和含义。这种迫于形势的评论,风格直截了当,是特定语境所需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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