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1)

萧乾先生早年毕业于燕京大学,是京派作家,也是名记者,做过很多年的报刊编辑。这给他留下几个性格和教养上的特点。一个是意义非凡的文化教养和境界,他以境界行走天下,一生的短足和远行,一辈子的著作、行为和经验的分享,与此有关。另外一个是充满人生的智慧,努力做真实的自己。巴金说,要说真话,他在肯定他的这位老友的观点的同时,说自己尽量说真话,坚决不说假话。记得季羡林先生也说:“假话全不说,真话不全说。”意思与他说的,几乎是一样的。这是一种真实的人生体味。

我结识萧乾,是在1985年。那时,我在北京的一所高校里读研究生。为研究有关课题,经导师介绍,我去拜访萧乾先生。萧乾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是他对待他人的充满热情和真诚的态度。这让人产生温暖如春的感觉。他深深影响了我,他对我的鼓励,让我永远心存感激。多年以后,萧乾先生在文章中称我是他的年轻好友,后来我的妻子商容也因为我的缘故,成了萧老的朋友——她为他编过集子,等到我们俩的孩子出生后,萧乾给我的信中,就由祝我们“双好”变成祝“三好”了。

他似乎希望也能和孩子变成朋友。仿佛真的就有缘。我那孩子,名字叫幼晗。一次萧乾赠书给我们,也加上了她。在写这个他称之为“小友”的名字时,忽然说,这个名字像是一个年龄比较大的人的名字,有特色。她在萧老住北京医院的最后的日子里,随我们去看过他一次。萧老去世之后,几次在电视里见到萧老的画面,就指着说“是萧老”。她当时才3岁多,就记住萧老了。

最近,翻看文老师送给我的几个不同版本的《尤利西斯》,读到萧乾当年为译本写的长篇序言。其中,这样谈到翻译这部“天书”的过程:“1922年问世的《尤利西斯》,到1994年中国才出个全译本,讲起来不是很光彩。然而也正因为我们动手迟了,工作也就好做多了。感谢国外的乔学家们,他们除了研究专著及传记之外,还出了那么多有关的工具书,包括注释本及手册,使我们这两个底子并不厚的译者,终于把这项工程干完了。很吃力,但是也感到一种惬意,因为一个奔七十岁和一个已过八旬的老夫老妻,三四年来起早贪黑,终于把这座堡垒攻下来了。在这项工作中,洁若是火车头。她为此书稿放弃一切休息和娱乐,还熬过多少个通宵。从1954年5 月我们搭上伙,她就一直在改造着我:从懒散到学着勤奋,译《尤利西斯》是这个改造的高峰。”这个叙述,充满了浓郁的感情。整整四个年头,萧乾和文洁若每天清晨5点起床工作,一天下来,文老师初译一页原文,萧老校改十页译稿。每天在灯下聚精会神、不停地忙碌着。其中的艰难辛苦难以尽述。他们静静地靠着一种力量,完成着一个最为感人的传奇。

大约在1993年12月,忽然接连收到萧乾给我的两封信。信的意思为《尤利西斯》译事进入后期,正在大忙中,能否请我和通晓英文的商容,替他们将中文译稿给通读一下,不知我们腾得出手来否。他说,他不愿意看到洁若老师为此累死,“让别人看笑话”。接信后,我赶到他们家,接了一大摞的稿子,就回来了。在我们当时非常小而简陋的家,我们在又当餐桌又当茶几的玻璃台面桌上, 把那个十六开的稿纸摊开,一个人念着稿子,一个人紧盯着可能的错漏,一边厢还核对着另一份交给台湾时报出版公司的稿本,一干就干到了深夜。我们就这样每天“通读”,花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才完成了这个任务。到“天书”《尤里西斯》出版时,萧老在他写的译者序里,曾特别提到这个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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