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来吃晚餐

原本是平常的一顿晚餐,因为让 马克的到来变得不寻常了。

第一次见让 马克时,他还是个20岁的男孩。初次见面,就被他的好看吸引,他有着典型法国男孩的清秀,四肢纤长,很像以前的阿兰 德隆。他礼貌、温和,有一点内向,是青葱一样的男孩。他从小喜欢跳芭蕾,学了好多年,一心想当职业舞蹈家,到处去考芭蕾舞团。我看过他踮着脚尖旋转,能转到5圈。

以后每次到法国,时不时也能见到他。每一次都有一些微妙的变化。他开始抱怨,跳舞的梦想始终没能实现,虽然还在练习,却始终没机会正式签约到芭蕾舞团。他说好多跳舞的人都是同性恋,而他不是,所以进入不了舞蹈圈子。他终于找到一家广告公司的工作,人也胖了一点。

让 马克在巴黎十三区买了一个小公寓,那是华人集中的地方,从他的窗口看出去,有中文的店铺招牌,是一家香水公司。楼下有温州人开的小餐馆和超市。他住在中国人中间好像并不开心,总是用嫌弃的口气说每天能听到中国邻居大声地吐痰,早上端着一个大碗,里面的食物看上去很是怪异,红红绿绿油腻腻的。他用很挑剔的口吻对我说你儿子也在中国,以后千万别让他也到处吐痰。

我不和他争辩,但心里有暗暗的不爽,觉得他的口气中有对华人的轻视,但我也确实无法为同胞到处吐痰这件事辩驳。

在让 马克的年纪,法国男人早就交女朋友了,可让 马克总是行只影单地出现在我们面前。也从来听不到他说他的社交,生活始终有些神秘,连他的姐姐索琳也不清楚。

去年再见到让 马克时,他已经从广告公司辞了职。他说话的态度越发地不友善了,好像整个社会都欠着他什么似的。这时,他已快30岁了,脸上有了岁月的痕迹,曾经清秀的脸有些松弛了,镀上了生活不规律的锈色。当年干净的气息,变成了一种复杂混合的东西,有一些愤怒,一些玩世不恭,一些伤感,而且,他和他的姐姐也断了联系,彼此之间不再往来。他耸肩,说:“c est la vie!”(这就是生活)话是这么说,但他的眼里有痛,让人看了惊心。

这个晚上的晚餐,参与者都是让 马克的亲属,但他的姐姐索琳仍然不在场。在等待让 马克的时候,所有的人都有些不自禁的紧张,即使开着玩笑也掩饰不住。

晚上7点,让 马克来了,和他一起来的还有另一个男子,他,就是让 马克的秘密生活。

现在,所有的家人都知道了,让 马克是个同性恋。

我负责做饭,照例是他们喜欢的中餐。听见他们在花园里聊天,气氛不是那么松弛,好像大家都在没话找话。我有些心酸,为了让 马克。不知道这么多年来他隐藏着这个秘密,内心有多大的压力,一下子理解了他的那些愤怒和伤感,因为即使是在法国,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接受这样的选择,比如说他的姐姐,至今也不肯见他的伴侣,比如说他的父亲,也决不会因此而高兴。然而,让 马克还是终于释放出来了,他终归是不能隐藏一辈子的。

有花,有烛光,有香槟的晚餐,其实是一个态度,一个默许,一个接受,接受了一个人的生活,虽然是另一种不一样的生活。

我很想问他们有没有看过《断臂山》,但最后还是没有问,我没有勇气去触及那么敏感的话题。但我对自己说,我很感谢这部电影,它让我能够从心底去理解他们的感情,并懂得他们的痛和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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