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宗棠挽曾国藩联语:
知人之明,谋国之忠,自愧不如元辅;
同心若金,攻错若石,相期无负平生。
章太炎论曾国藩:
曾国藩者,誉之则为圣相,谳之则为元凶。
毛泽东论曾国藩:
愚于近人,独服曾文正,观其收拾洪杨一役,完满无缺。使以今人换其位,其能如彼之完满乎?
引子:时势造英雄
曾氏家族是中国的六大家系之一,他们共同的祖先是一位先哲,即孔夫子的高足曾子。曾国藩和他那位伟大的祖先之间隔着七十个世代,但远祖的荣耀仍然照耀着曾国藩人生的道路,使他不懈地追求学术名家的历史地位。
曾国藩的直系前辈是湖南湘乡人氏,虽然家境贫寒,却承继了祖辈崇尚学术的传统,刻苦研读四书五经,争取跻身于光荣的文士之列。曾国藩的父亲曾麟书一辈子沉迷于书香,虽无成就,却是无怨无悔。
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长子曾国藩很有可能步乃父后尘,成为一名书呆子。所幸他的祖父曾玉屏头脑精明,注重实际,对长孙性格的形成,施加了强烈的影响。
曾国藩出生于嘉庆十六年(1811)十月十一日。他于亥时脱胎而出,那是晚上九点之后。七十多岁的曾祖父已经入睡。老人梦见一条巨蟒盘旋空中,在住宅四周盘旋,不久进入室庭,蹲了下来。老人惊醒了,睁开眼睛,接着就听说曾孙出生了,脱胎在他做梦之时。这对他是一个莫大的惊喜,他脱口说道:“这是我家的吉祥,曾氏门闾将要光大了!”
传说中巨蟒投胎的曾国藩出生以后,曾家宅子后面的一棵古树,便有藤来缠绕。树是枯树,藤却是活力很强的新藤,一天比一天粗壮,矫若虬龙,枝叶苍翠,能够庇荫一亩见方的土地,世所罕见。巨蟒和粗壮的藤,都是力量和权势的象征。
从曾国藩降生的吉兆来看,未来的他不似学术泰斗,人品圣贤,而像一位傲世枭雄。但是曾国藩在四十岁以前并未显示武功的征兆,走的是一条修身养性的硕儒之路。
曾国藩四岁就开始了学业,不到八岁就学习五经,开始作文。十五岁他参加长沙府试,名列第七。二十二岁那年,他跟父亲一起考取秀才。第二年他在长沙考中举人,立即进京参加会试。他在北京两度落榜,二十七岁考中进士,随后通过殿试和朝考,进入翰林院。
此后,曾国藩做了十年京官,兢兢业业,步步高升。他收入不高,时常入不敷出,但他总是慷慨地援助家人以及客寓京师的湖南人。道光二十三年(1843)三月,道光皇帝亲临正大光明殿考试翰詹,曾国藩考取二等第一名,获得最高学术机构的高级职称,得旨以侍讲升用。四年以后,他通过了最后一次考试,成为内阁学士,兼有礼部侍郎的官衔。此年他三十八岁,整个清代没有一个湖南人在这个年纪爬到如此的高位。从此以后,曾国藩在政府所有的六部都任过副部长,积累了丰富的从政经验,使他成为官场行政方面的全才。
在道光爷统治的最后几年中,曾国藩秉承皇上惟务安静的风旨,埋头于学术和道德的追求。他沐浴着儒家理学的光辉,努力挣脱人欲的诱惑,时刻反省自己的行为、思想和情绪,试图把自己打磨出纯粹的圣贤风骨。他在颇负时望的文人圈子里酬答唱和,陶冶情操,效法先儒。但是,随着道光爷去世,社会动乱加剧,曾国藩适应社会和官场的需求,突然改变了形象,以务实的态度向登极不久的咸丰皇帝献计献策。
咸丰二年(1852)发生的一个事件,使人们看到了曾国藩严厉的面孔。太平军从广西永安成功突围之后,曾国藩作为刑部侍郎,负有为失职官员乌兰泰和赛尚阿拟定罪名的责任。曾国藩认为军事至关重大,建议对有关责任人处以最严厉的刑罚。尽管皇帝并没有采纳他的建议,但人们已经看出,曾侍郎的内涵绝非单纯的理学精神。
几个月后,曾国藩得到母亲的死讯,于八月下旬回到湖南湘乡奔丧,在这里迎面撞上了战争。那时太平军正在攻打长沙,湘乡早已进入战备状态。曾国藩一直待在家里,静观战局演变,直到太平军撤离长沙北上,于十二月四日攻克武昌。
武昌陷落九天后,曾国藩湘乡家中接到湖南巡抚张亮基转来的圣旨:
前任丁忧侍郎曾国藩,籍隶湘乡,闻其在籍,其于湖南地方人情自必熟悉,着该抚传旨,令其帮同办理本省团练乡民搜查土匪诸事务。伊必尽力,不负委任。
曾国藩奉旨以后,第一反应是不愿出山。他在第二天起草了一份奏疏,恳请在家终制,并给张亮基写信,请他代奏皇上,陈述不能出山的苦衷。
按照惯例,官员回家为母亲守丧,为期须有二十七个月,如果没有满期就出山办差,便有可能遭到士大夫的谴责,被指为名利心作怪,有失于孝道。曾国藩不愿出山,拿到台面上的理由正是如此。几乎所有的人都相信,这是他不愿出山的真正动机。
其实曾国藩还有另外的理由不愿出来任职。咸丰皇帝这次交给他的差事,既不是查考礼制、举办祭典,也不是审查案件、拟定罪名,更不是主持考试、审阅考卷。这是一个有关军事的任命,他的任务是训练民兵,打击土匪。曾国藩从未涉及这种公务,他只做过和平时期的京官,满嘴是仁义道德,满脑子是宽恕容人,极少与血腥沾边。他一心想做当代的圣贤,在文章道德一途,已经赢得颇高的声望。现在皇帝命令他拿起屠刀,他是否应该走下理学的高台,去疆场拼杀搏斗?这样做,会不会令他身败名裂?曾国藩不愿出山,也许是吃不准利弊所在。
一开始,老实待在家里不去玩火的念头占了上风,所以他写了恳辞的奏疏。折子刚刚写就,还未发出,十二月十五日,张亮基派差官到荷叶塘送信,通知他武汉已经失守,长沙人心惶恐,恳望他出任帮办团练的大臣,为保卫桑梓尽心尽力。
按照曾国藩的说法,武汉失守令他大为震惊,他的决心动摇了。也许武汉失守的消息只是一个契机,启动了曾国藩的另一种思维。他继承了祖父精明的头脑,懂得识时务者方为俊杰的道理。如果此时他再请辞朝廷的重托,皇上会怎么想呢?如果他为了自己做人的完美,不顾桑梓的安危,家乡的官民又会怎样想呢?近年来他留心经世之学,以关注吏治民生、练兵筹饷来自我标榜,已经给年轻的新皇帝留下了颇为深刻的印象。如今战争近在咫尺,皇上有心重用他,给了他一个大展身手的机会,难道他就让难得的机遇从手边溜走,使皇帝认为他是一个只会讲空话的绣花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