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曜宫岁月(5)

“我叫顾炻。”他说。

“四哥哥,她有手有脚,干吗非要你帮她穿鞋啊?”

莲生朝这句带着坦率的、满含敌意的语声来处望去,却发现是那个一直袖手站在一旁的碧衣少年。此时他稚气的小脸上浓浓的剑眉正纠结着,一对星目也正带着审视和挑衅,直接地回视着莲生。

“嘻嘻……”莲生一下就乐了,“这位就是我的那位焌‘弟弟’吧,果真闻名不如见面啊。”特地咬在“弟弟”二字上。

本来针锋相对的气焰顿时黯淡了不少。

“算起来,”莲生拍着小手道,“我还比焌弟弟大那么两三天,不多不少,焌弟弟还得称在下一声‘姐姐’!”

“切,也不过两三天而已……”焌怯怯地抱怨着。

殿上的人都饶有兴致地看着莲生和焌。此时,莲生那双大眼正滴溜溜地转着,不知道又想出什么鬼点子,可怜焌道行尚浅,定是要被整治一番了。

“听焌弟弟刚才的那句话,倒是在为炻哥哥抱不平了?”莲生看了看刚起身、正站在自己身侧的顾炻,又看看顾焌。

“那是自然!”说到顾炻,焌的声音又高起来,“四哥哥是何等人物,你一……”停顿了一下,仿佛是在搜索恰当的词藻,“乳臭未干,对,乳臭未干的女娃,怎配四哥哥为你着履?也忒嚣张了!”字句都在维护顾炻,可见有多么崇拜他的这位四哥哥。

“确实。”莲生皱眉,似在思索,“让兄长为我穿鞋,似乎是不敬了。”突然展颜一笑,指着还光着的另一只脚,“刚刚见焌弟弟字句情真意切,一番尊敬兄长之心倒是真难得。历数这殿上之人,好像也就焌弟弟年岁辈分最小,凭焌弟弟如此至孝至义之人,想必定不会拒绝帮姐姐把这另一只鞋子穿上……”

一口一个焌弟弟,话未说完,已听见那厢顾煊爆出一声大笑,就连顾炻也露出一丝隐隐的笑意。

顾焌气得脸色一阵青红:“你……你大胆!我才不干!”

“炻哥哥……”莲生转过头去,撅起小嘴,露出一副乞求的可怜小狗嘴脸。

顾炻竟也十分配合,拿过另一只绣鞋,作势就要蹲下去。

“你!”顾焌气得说不出话,只得狠狠跺了一下脚,上前抢过顾炻手中的鞋,“咚”地一声单膝跪下,“脚来!”

莲生见自己诡计得逞,差点爆笑当场。见焌嘟着嘴气呼呼,别着脸不肯看她,莲生心中大呼痛快。这个有趣的焌弟弟岂非正是老天爷生来给她捉弄的么?

“好了!”莲生一把夺过鞋子,自己穿上了,嘴里还不停说着,“说笑而已,哪敢真的劳驾焌殿下啊?”似笑非笑地瞥了顾焌一眼,“莫说今天我尚且还有手有脚,若说哪一天我这手脚突然不见了,我还真舍不得咧……”

顾焌还怔怔地跪在地上,等他领会了莲生话里的意味,又勃然变色,愤愤地拂袖站起,还不忘瞪了正在偷笑的莲生一眼。

待众人散去后,莲生回到自己在西厢的房间。

就着向晚夕照投入窗棂的融融暖光,她抖出袖中藏匿良久的物什,一声脆响,赫然滑落一件小小的墨色玉玦。向着光亮处一看,那墨玉竟然通体隐隐透出紫光,或者说这玉玦本就不是墨色,只是因那紫色过浓过醇,才在一眼瞥见时让人误认为是墨玉。

玉玦上镂空雕饰着牡丹祥云纹样,花样繁复,富丽堂皇,倒让人一见就联想到顾煊。因为贴着身体良久,此时这块还带着莲生体温的暖玉,隐隐有淡烟生起。

这块玉玦显然价值不菲,而顾煊却将之赠给不过一个初次见面的妹妹,难道仅仅只是见面礼这么简单么?还是说顾煊对她别有所求?莲生不禁又想起那双兽一般的眼神。

既然说起见面礼,莲生又抽出另外一样东西——顾炘送她的青竹枝。

再次细细地看过,莲生确认这是竹枝没错。这不是普通的竹枝,而是湘妃竹——这是种很特别的竹子,在枝干上会有点点如同泪痕般的斑迹,正是出自娥皇女英那个哀凄的传说。如果她没有记错,整个赤城只有那个地方……

“……顾炘和太子?”

今天,在殿上那四人中不曾见到那个曾经扬言要挖她眼珠子的太子,她心下就明了宫里的流言还是有几分真实的——太子,果然是一直被幽禁在影宫。

只是,这竹枝,又有什么特别含义呢?顾炘想借这竹枝,向她传递些什么信息呢?就连顾炘这个人,莲生都觉得难以捉摸——他究竟是真如传说中那般,得了失心疯,还是?……如果他是装疯,那么又是为了什么?

再加上一个俯身为她穿鞋的顾炻……

“啊!”莲生双手抚脸向后倒在床上,不知为什么,只觉得掌心下的双颊滚烫异常。

今天一幕幕场景、一个个男子都如同走马灯一样在眼前乱转。她并不知道,由此前去,她将经历一场毕生难忘的血雨腥风,接踵而来的屠戮与被屠戮、猎杀与被猎杀,即将如同壮丽的史诗画卷般,徐徐展开。

那时的她只是隐隐有一种预感:今天的一切只是冰山一角,这赤城的每一处都埋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必定还有其他的什么正在暗中酝酿。当它拉开帷幕,粉墨登场之时,今日所有人的命运——在舞台上的或者不在舞台上的——都会如飓风海啸一般,急转直下。

然而,这毕竟不是一个十岁的孩子殚精竭虑所能思索解答的。在一阵阵袭来的兴奋过后的倦意驱使下,莲生终于怀着各种纠结缠绕的思绪,在夜色中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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