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我,库克医生举手向他的听众道了晚安。
"来,德夫林,我们加入离开的队伍吧。
"库克医生说道。
我走在他身边,他抓住我的胳膊,侧过了头。
"你怎么样,德夫林?"他小声问道。
"我很好。
"我边说边看着他,好像要证明给他看。
他看上去却并不怎么放心。
我想起来,舞曲中间的时候,弗里克夫人好像有什么话要说,但没说出来。
从她关切地看我的样子,她大概以为我可以猜出点什么来。
我一直也没想出那会是什么。
现在我知道了。
我突然意识到,突然感觉到了我的处境。
我知道,既然这个从未有过的夜晚快要结束,我的身体也得应付它带来的副作用了。
我开始有点放松,自己没把舞会搞得一团糟,身体也开始放松警惕了,已经过了极力掩饰自己压力的那一刻。
我担心的却不是这个。
我担心的是过去的几个小时。
从我现在的样子可以感觉到,我肯定是表现得糟糕透了。
我头上的血管在跳,好像和心脏换了地方。
我浑身上下都在悸动。
库克医生随便碰到哪里都可以替我量脉搏。
那种悸动与颤抖的感觉就像刚刚搬过重物。
成串的汗珠从太阳穴两侧滴下来,流到脸颊两侧,流到胸前背后,狭长而冰凉。
我觉得自己要是靠在哪儿,夹克和衬衣一定会马上湿透。
我这样有多长时间了?两个手腕因充血而呈深红色。
脖子和喉咙处肯定也是如此。
我都不敢找面镜子看自己的脸。
我可以轻而易举地想见到,等我看到自己因充血而陌生的脸庞,看到自己深陷的眼眶里鼓胀的眼睛,看到自己泛着铅色的双颊,看到这样一张面孔对着自己,我都可以想见那一刻的惊惧与逃避。
别人看到的我不愿再看到,他们看我这副模样看了整整一晚上,可能以后也会永远看到我这副样子。
我盯着自己的手,上面全是汗。
我肯定把舞伴们的手套和礼服都弄湿了,可萨姆尼小姐还是跟我跳了第二次,还曾关心地告诉我我看起来很疲倦。
委婉的关心。
"我们回家吧。
"库克医生说道。
我看看他。
在旁人听来,他关心我不是因为我很疲惫,或是我已给了别人如此的印象,而只是一句想照顾好我的得体问候。
我没法想象我还会有头脑清醒或脸色正常的一天了。
"可怜的斯特德先生,我让你遭了多大的罪啊。
"范德比尔特夫人说道。
"你看上去因为我的招待受的罪要比你在格陵兰呆的所有日子都多。
看来对一位探险家来说,呆在北极要比让他呆在海德公园某处漂亮的房子里自在得多。
""不、不是的。
我玩得非常开心,范德比尔特夫人。
"我答道。
她笑得那么热情,就好像她终于从我身上盼到她期盼已久、毫不掩饰的热情。
"如果我们不久再邀请你,希望你不会觉得是一种负担。
"她说道。
"我会非常乐意再来的。
"我答道。
她转过身跟库克医生说了些什么,库克医生的答复很长,我却一个词都没听清。
沿着弯曲且饰有天鹅绒的楼梯往下走时,我突然有种感觉。
我觉得自己正在离开一个世界。
这个世界我只是象征性地瞥了一眼,我会知道它位于何处但却无法前往,今晚就像是我得到的一种奖励,但也仅有一次而已。
对于跟我们一起走下楼梯的那些人,类似于秋季舞会的场合业已平常,我和库克医生影响了他们的举止。
他们不会觉得,有一天会接不到邀请他们到这种场合的请帖。
我们等待仆人递过手套和围巾,不远处就是即将走出的大门,我们会像其他那些知道自己还会再走进来的人一样随意走出,走上台阶踏上无数通往这所房子的道路。
我看看库克医生,很显然,他头脑里不会有这些想法。
"今天晚上进行得不错。
"他说道。
"虽然只是一部分,但知道皮尔里真实状况的人比我想象得多。
就算他们相信他或许会成功,也清楚这次是他最后一次了。
很多次,别人都问起我自己的计划。
有位皮尔里北极俱乐部的成员还把我称作'美国探险家里的摄政王'。
有些人听到了,也没有不高兴的样子。
我们现在需要的就是耐心。
我们甚至都不用去摘苹果,等着苹果掉到手里就行了。
"他听起来这么开心,谈起未来又如此从容镇定,我也高兴起来了。
他可能早都不记得曾在信中或当面对我倾诉过的烦恼和折磨了。
这个夜晚进行得很顺利。
克里丝丁。
她告诉我她的名字,我是不是就该这样称呼她?我没跟她说过我叫德夫林。
肯定她知道,但不一样。
我想象库克医生第一次遇见我母亲后回到布鲁克林的样子,想象他如何不愿参加那个为毕业医生举办的豪华晚会,却最终坠入了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