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的探险家》第1章(1)

达夫妮叔母说,1881年我刚满周岁不久,我父亲就告诉家人他报名参加了摩拉维亚弟兄会①为改善拉布拉多爱斯基摩人生活而组织的希望谷传道团。他打算在接下来的6个月里作为一名游医沿拉布拉多海岸行医。他说,不管怎样,他都始终是个英国国教徒。不过,最让家人担忧的倒不是怕他成了摩拉维亚弟兄会的人,而是变成傻瓜一个。

在他即将出发前的那段时间里,一家人包括我母亲和祖父母,还有叔父爱德华,都试图劝他别去。

他们没法反驳他要去的理由,因为他根本就没给出任何理由。

他也不肯反驳大家提出的他应当留下的理由,而是以缄默应对大家的每条劝告。

祖母告诉他说,这么成年累月地离开家庭,像个使舵弄桨的人,只把醉酒没用完的那点钱捎回来养家糊口,这样做太有失体面,不是一个出身名门的男人的所作所为。

祖母还邀来牧师,和大家一起来责备父亲。

可父亲默默无声地忍受一会儿,然后告辞,起身上楼躲进他的书房,仿佛他已经走了,已经远离了我们。

也许,只是在他当了游医之后,他才想起要去探险。

也许当他在拉布拉多行游时遇见了探险者或听到了有关他们的事。

我说不准。

总之,他在希望谷传道团只干了一年,完成了第二个半年任期后回到家,又去响应他在一份美国报纸上读到的一则广告,申请担任随船医生首次参加极地远征。

他写道:"多年来我一直从事着一种需要艰难远行和长期离家的职业。""多年"而不是"一年"。

他说,对于即将成为远征队员的人来说,如此粉饰是常有的事。

1882年,他签约加入了他的第一次远征。

一艘从波士顿驶来被他称作"北上"的轮船拐进圣约翰斯港,把他接走了。

之前跑去传道行善,如今又离家探险。

可他有妻有儿,儿子才两岁,还有个他答应要终身搭档的兄弟--我的叔父爱德华。

我祖父斯特德是个医生,他的愿望是让自己的两个儿子跟他"同堂坐诊",这个要求他们答应了。

我父亲比叔父大一岁,为了跟爱德华叔父一同报到上学,他推迟了一年去爱丁堡大学。

1876年回来时,兄弟俩成了两位医生。

在圣约翰斯,英国国教徒看病要找信奉国教的医生,我父亲和爱德华叔父回来后,国教徒医生的数量增加到了9位。

在家庭诊所的招牌上,列着本城三分之一的国教徒医生名单:"A.斯特德医生,F.斯特德医生,E.斯特德医生,全科医生和外科医生",仿佛"斯特德"不再是个名字了,而是他们三位所赢得的代表某种资格的缩写,代表把他们全都吸纳进去的某一医学团体的缩写。

兄弟俩大学毕业三年后,祖父去世了,可那个家庭诊所没有改变。

祖父去世之前,兄弟俩分享一个候诊室,祖父去了之后,我父亲搬进了大厅对面祖父的诊疗室。

他的名字从那扇嵌有兄弟俩名字的门上被取走了。

在祖父诊疗室门上的那块绿色的毛玻璃上面,只需做一个小小的改动:把字母A取下,安上字母F, F是"弗朗西斯"的缩写。

即使祖父没了,家庭诊所依然兴旺。

当问及谁是他们的医生时,人们回答"斯特德兄弟",体检、诊断、治疗,好像我父亲和爱德华叔父样样事都搭档着做。

当新病人初来看病时,接待的人不问他们要哪位医生看,并且大多数人来时也主意未定。

病人们都是依次被分配给兄弟俩的。

信任他俩中的一位,就是信任另一位。

可祖父去世后,"斯特德"这块招牌就不如从前了。

有一阵子,诊所的业务有所减少。

爱德华叔父说,不少才怪呢,因为他俩中的一个曾一走了之,显然是不肯与自己的同类为伴,而更愿意与爱斯基摩人和摩拉维亚弟兄会为伍,如今连医生也不做却当起"保姆"去照顾满满一船的社会另类。

既然兄长非要这样做,那小弟又有何办法?在同一档次的人中,斯特德家族的声望也有所降低,仿佛隐藏在这个家族中的某种性格缺陷终于昭然若揭了。

我父亲的病人不肯穿过大厅去找爱德华叔父看病,而是去找别的医生。

爱德华叔父的一些病人也这样。

他别无选择,只得接受来自更低阶层的病人。

在写回来的家书中,我父亲强调说有朝一日他会重操旧业的。

他向叔父许诺会付给他房租的,就用把自己的诊室出租给别的医生换来的钱,可这句话等于白说,因为他放弃了自己应得的全部房产。

爱德华叔父没找别的搭档,也没把家庭诊所拆分开来,挂上某个陌生人的名字,而是原封原样地保存下我父亲的诊室,一样东西也没动。

你瞧瞧那扇门:医生早已离去但门上依旧嵌着他的名字。

爱德华的病人肯定以为,为了自己离去的长兄,爱德华陷入了某种漫长得有些过分的悲恸之中,简直不忍心重新安排他的财物,更不用说将其变卖了。

每天,当他来来回回经过时,那扇门,那块墨绿色的毛玻璃,上面嵌的名字仅有一个字母跟他的不一样,所有这些都无法不让他想起自己的兄长弗朗西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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