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锣峡(7)

连日天气晴好,江水却流得很急,常福生和伙伴们都不敢掉以轻心。这一路要过不少险滩,金滩航道狭窄,还有许多交错屹立的巨石,船一进漕口,就如离弦的箭,稍不留心,便会触礁沉没。与金滩相连的是丈八滩,长达数里,船行下水艰难,行上水更难。据说丈八滩的名字由来,是因妻子在家已织完一丈八尺布了,丈夫还没有把船拉上滩。足见其行船的艰难。

但是这些滩都不算最险,崆岭才是最险的险滩,自古有“青滩、泄滩不算滩,崆岭才是鬼门关”的说法。青滩长约一公里半,在长江枯水季节水流最急,落差最大。泄滩长一公里,宽四百米,水面流速每秒达六米左右。崆岭就是指空船才能通过,这里航道窄,水流急。船工根据长期行船积累的经验,总结出一个闯滩的办法:只有顺着水势,对着江心那座奇异的礁石行船,就能凭借漩涡回流的冲力,绕过礁石,冲出险滩。所以礁石上刻有“对我来”三个大字。

这天,要过崆岭险滩了,水流带着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漩涡,发出咕咕咕的可怕声音,翻滚着、奔腾着。船老板不敢呆在船上,早早下来跟着拉纤的人走。满载着货物的船被水冲得有点失控,船老板神情紧张地注视着船的动静,就算船不毁,万一发生侧翻,货物掉水里也就都没了。

常福生领头唱起过险滩的号子《闹岩湾》:

纤头:抬头望。纤尾:嗨!

纤头:把坡上。纤尾:嗨!

纤头:大弯子。纤尾:嗨!

纤头:前松后紧!纤尾:嗨!

纤头:腰杆使劲!纤尾:嗨!

纤头:扯到!纤尾:嗨!

纤头:只会号子不合脚,纤尾:嗨着!

纤头:爬岩跳坎各照各。纤尾:嗨着!

船马上就要到江心的礁石了,这时得依靠船上的船工掌好舵,顺着水流借漩涡的回旋力绕过礁石,只要绕过礁石了,就能顺利冲出险滩。

正在船工们齐心协力斗激流的时候,天上传来隆隆的飞机声,日本飞机又来轰炸了!日军知道宁河镇产盐,一直想摧毁这个地方,破坏盐的生产,这段时间老是派出飞机来轰炸。由于宁河镇夹在两山之间,地势狭长,几次投弹都没能炸到盐灶,有个炮弹还投到了一个产糖作坊的糖缸里,被黏稠的糖液包裹了起来,成了哑弹没有爆炸。但有些炸弹投到江里,倒是炸毁了不少船只。

这天的水流太急了,加上日机的干扰,船工把不稳舵,船被浪掀了起来,一头撞向礁石。拉纤的船工们见势不对,急忙取下肩带,弃船保命。然而常福生在这一刹那走了神,他突然想到采采一个人住在江边,日机投弹会不会炸到她?一走神就慢了一步,还没有来得及取下肩带时,船就撞上了礁石,他被绷直的纤绳带得飞向空中,直朝湍急的江水扑去!

在旁人看来,常福生如神仙般突然飞身而起,腾云驾雾地在空中飞行了一段,划了一个漂亮的弧形,一头扑进了恶浪滔天的水中。

在短暂而又仿佛定格般的飞行中,常福生突然想起了那几个舍不得吃的咸鸭蛋,它们幻化成采采惊恐悲伤的眼睛,他想要过去拥抱着她,安慰她,但她连连后退,没入昏黄的水中,他搂了个空,只抱了满怀冰凉的江水。

从小,他就置身在这江水里,像一条鱼一样在里面游泳嬉戏,但与以往不同的是,水还是那一江水,他却不能再从水里爬上岸来……

常福生落水而亡后,渔夫老王照顾了几年采采,也得病去世了。临终,他把渔船留给了采采,从此采采便靠打鱼为生。

采采仍住在长江边上,她不知道除了这里,还可以到什么地方去。她从小就生长在这里,从来没有到过别的地方,她很害怕那些陌生的地方。虽然亲人都不在了,可他们都葬在了这里,妈妈和弟弟在不远处的山坡上,爸爸没能找到尸体,但她知道他就睡在他一直热爱的大江里,成为大江的一部分。在一些起雾的清晨,仿佛还能听到江面有隐约的号子声传来。她守在江边,就如同依旧和亲人们在一起一样,心里很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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