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福生跟船走了趟湖北,劳累了一个多月才回到镇上。他买了只烧鸡,打了半斤老白干,美滋滋地提回屋去,想犒劳犒劳自己。这一趟拉纤,可把他累坏了,但摸摸口袋里挣到的大洋,他又十分的满足。
他把酒菜放到桌上,拨亮油灯,去洗手洗脸,准备好好享用一番。其实那桌子也不是桌子,只是一块放在几块砖头上的石板罢了。
刚把酒倒进杯里,就听见好像有人敲门。那敲门声很轻,才听见一声又没了。常福生停了一下,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于是依旧把酒端在手里闻了闻香,正想一口干了,让那热辣辣的感觉顺着喉咙流进五脏六腑,又听到了敲门声。这次是三声,虽然仍是轻轻的,但能感觉到敲门人的坚定。他有点纳闷,这深更半夜的,谁会来呢?同时心里也有点高兴,心想管他是谁,来了正好陪自己喝上一杯。
打开门,只见一个穿着蓝印花布对襟衣服,头上扎着红头绳的姑娘站在门口,她姿容秀丽,额上却有着一道血痕。一看见她,常福生就愣了,半晌才道:“阿秀,你怎么来了?”
“福生哥,我来就是想问你一句话,你还……还愿意要我么?”
“咱们……你不是已经退婚了吗?而且我还听说你家里又给你定了一门亲,是开铁匠铺的胡铁匠。”
“是的,可退婚和另定亲都是家里的意思,我不愿意嫁胡铁匠。他是个好人,可他两年前才到宁河镇来,哪比得上我们好了这么多年的情谊。我对自己说,我要去问福生哥,问他还愿不愿意要我,如果他要,我就一辈子跟着他。福生哥,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常福生心头一热,一把将她搂进怀里,说道:“阿秀,我怎么会不愿意要你,可是你家里不同意怎么办呢?”
“我早和他们闹翻了,他们把我关了起来,今天我是好不容易才偷着溜出来的。”
他抚摸着她额上的伤,心疼地问:“他们打你了吧?”
她笑笑,淡淡地说:“没什么,我不怕他们打。这是爹拿东西掷我时弄伤的。”
他叹息道:“你知道吗,当时得知你们家来退婚,我急坏了,赶到我哥嫂家论理。嫂嫂说了句话,她说我一个穷光蛋,拿什么来养老婆孩子,别害了人家姑娘。我想想她说得有理,你这么一个好姑娘,跟了我只会受苦,所以才接受了退婚。”
“我也是穷人家的孩子,我不怕吃苦。”
“正因为如此,你父母才不想你一辈子受穷啊!胡铁匠自己有个铺子,打打渔钩、菜刀锄头、熬盐工具什么的,生意不错,跟了他好歹比我强。”
“不,福生哥,我就愿意跟你过穷日子。”
“阿秀,我什么也没有,你喜欢我什么呢?”
“我喜欢你唱的川江号子,喜欢你唱号子时的样子。”
说到川江号子,常福生高兴了:“师傅说,川江号子是川江的魂魄呢!拉纤是很苦,可一唱号子我就觉得有劲!你要爱听,以后我天天给你唱!”
“我就天天给你做饭洗衣裳!”
“阿秀,很晚了,要不你先回去,找个好日子我再来接你。”
“不,我一回去就出不来了,他们是不会同意我嫁给你的。我既然跑出来了,就不打算再回去了。”
“这……”
“只要你愿意和我在一起,我就什么也不怕!福生哥,你是个男人就要敢作敢当!”
常福生的眼睛一下子红了,动情地说:“我常福生上辈子积了什么德,这辈子竟然有福气得到你这么好的女人!”
阿秀抬起头,望着他问道:“福生哥,我这样跑出来自己跟了你,你不会看不起我吧?”
“傻妹子,说什么糊涂话呢,我高兴都还来不及,怎会轻贱你?你放心,我不会让你这么没名没分跟我的,明天我就去场上买些喜糖散给大家,让大家知道我们是正式的夫妻,是认真在一起过日子的。”
“嗯。”
“唉,本该办几桌酒,但我办不起,委屈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