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这世上专制制度的发展,都和奴才们自觉的忠心有关。有时独裁者根本想不到的统治绝招,往往有奴才们主动想好了,给独裁者奉上。商鞅不是奴才吗,吴起不是奴才吗,韩非不是奴才吗?呕心沥血给主子献策,最后却死在主子刀下。奴才们必须清楚,等到他们忠心爱戴的独裁者主子把异己分子消灭光之后,也就轮到了他自己,但那时已经没有人能救他了。这就叫“作法自毙”。秦国的商鞅,首先建立了残酷的法家政治,后来他自己被秦王通缉出逃,逃到一个旅馆,欲歇宿一夜再跑,不想旅馆问他要身份证,理由是:“商君之法,没有身份证的,各旅店一律不许留宿,发现可疑人立刻报警,否则连坐。”商鞅只能哀叹:“老子自己制定的法律,竟然害死了老子。”
《汉书》的作者班固对于晁错的表演,是持认可态度的,因为他是东汉人,大一统的专制君主制已经建立,他没有表示异议的权力。而成熟的专制君主制,也是一直伴随着他成长的,就像人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他不可能意识到自己处境的可悲。但《史记》的作者司马迁,对晁错的表演却颇有微辞,在赞语里评价说:“晁错擅权,对政事多所变更。七国举兵的时候,晁错不好好谋划退兵之策,反而想因此杀袁盎以报私仇,弄得自己被杀。谚语里说‘变古乱常,不死则亡’,这就是说晁错的罢。”而班固的评语却是:“晁错一心想着为国家的长远谋划,从来不考虑自己。最后遭到族诛的待遇,真是忠心耿耿,可惜啊!”
很显然,作为去古未远的司马迁对君主专制的大一统政体并不欣赏,他欣赏的是以前的封建制度。因为封建制度下,皇帝受到诸侯王势力的掣肘,而不能为所欲为,个人不需要直接赤裸裸地面对专制朝廷的挤压,也因此能保留更大的自由空间,这和西方国家的联邦制大国是有着相似之处的,层累的宗法制度构成了级级的分权,君主之下的大夫和公族有不可小觑的私家武装,所以正如亚当·斯密所说:“封建制度是民主的重要保证。”司马迁曾经深刻感受到专制对自己的戕害,所以对晁错的行为不能不抱着批判态度。
总之,因为晁错一向以善辩闻名,死的也能说成活的,刘启觉得他都言之有理,刘濞的儿子是被自己打死的,自己作为皇储,打死他一个儿子,算得了什么?他竟然因此怀恨在心,这他妈的算什么?他决定立刻解决这件事,晁错说得对啊,诸侯王坐大,是汉朝的心腹大患,将来必定会造反。晚来不如早来。是彻底解决这件事的时候了。
三年的十月冬天,新年。楚王刘戊到长安朝拜新年,晁错立刻劾奏楚王刘戊在为自己母亲薄太后(楚王太后)服丧期间,在服丧的居室和婢女性交,违背礼制,应当斩首。刘启装做宽宏大量,赦免了刘戊的死罪,但是削除了楚国的东海郡和薛郡以为惩罚。楚国本来就只辖有东海、薛、彭城三个郡,这么一来,等于削除了三分之二,大国立刻变成了蕞尔小国,反正够狠的。
这次新年朝会上,不单楚王,赵王和胶西王也因为被晁错挑出过错而削除了郡县。前者被削除了常山郡,后者被削除了六个县邑,都搞得血本无归。
这些削除郡县的提案被刘启拿到朝廷上,让大家讨论。朝中群臣知道晁错的厉害,没有人敢于提出异议,只有一个叫窦婴的宗室坚决反对。晁错冷眼看着他,把他深深记在脑海里。如果不是很快晁错自己倒了霉,我敢说,窦婴的下场一定好不了哪里去。
晁错的建议在朝中顺利通过,楚王、赵王、胶西王灰溜溜的,肉疼得要命,在场的其他诸侯王也都惊骇万分,等他们回到自己国家,整个东方顿时炸开了锅,诸侯王恨不能生吃了晁错的肉才能解恨。
吴王刘濞首先坐不住了,他虽然没去长安朝会,但也听到了汉朝正在紧锣密鼓地策划削除自己的封地,于是派自己的中大夫应高去见胶西王刘卬,首先表达了慰问,然后问:“我们吴王鄙陋不肖,心里有些忧虑,不敢瞒着你老人家,特意派我来转达他的肺腑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