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恒心里也很不痛快,匈奴人来汉地,就像到自己家里一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要是在现在的民主国家,说不定政府就会倒台。好在那时通信不发达,老百姓也没有民族国家的概念,不懂得什么叫民族耻辱,所以也无所谓。
虽然老百姓不在意,可是皇帝不能不在意,因为他是统治者,这是他的江山。对老百姓来说,谁来统治,都是一样的纳税交田赋,你刘恒比人家老上单于也未必强到哪里去。当然,从我们后世的眼光来看,老上单于统治会比刘恒统治更野蛮一点,因为游牧文明究竟比农耕文明落后,不上档次。刘恒当然也没有这么先进的思想,认为自己来统治中国,就代表了先进的生产力,代表了先进文化。他所忧虑的是,一旦匈奴杀进来,把自己俘获了,自己这个皇帝就当不成了。所以他整天闷闷不乐,却计不知所出。
这天,他坐着步辇经过郎署,也就是郎官们在未央宫内值班的地方,看见一个须发斑白的人在里面工作,刘恒非常奇怪,这是哪来的老头子,这么老了还不退休,于是就下了步辇,走进去,亲切地问道:“父老,您为什么这么大年纪还当郎官啊?老家在哪里啊?”
冯唐看见皇帝问他,心里暖暖的,马上回答:“臣老家是赵国,从父亲那辈起徙居代国。汉朝建立后,又徙居安陵。”
刘恒更开心了,原来还是代国人,那可是自己当过王的地方,是革命老区啊,是自己的根据地啊。刘恒感慨地说:“当年我当代王的时候,我手下的尚食监(掌管君王膳食的官吏)高祛经常对我谈到赵将李齐的贤明,说他在巨鹿大战的时候是何等的英勇,我每次吃饭时,听他提到李齐,心都不在食案之上,而神驰于巨鹿之下。父老您知道李齐这个人吗?”
冯唐笑了笑,道:“李齐固然不错,可是比起廉颇、李牧,还差那么一些。”
刘恒好奇道:“此话怎讲?”
冯唐道:“臣的祖父当年就是赵国的官帅将,和李牧关系很好;臣的父亲曾经当过代国的相国,和李齐关系也很好,所以臣当然很清楚他们各自的情况呀!”
刘恒大喜:“快给我讲讲。”
冯唐于是绘声绘色地给刘恒大讲特讲廉颇、李牧的事迹,刘恒听得意痴神迷,不由得猛拍自己的大腿,大呼小叫道:“嗟乎!可惜我不能得到廉颇、李牧为将军,否则,我还怕什么鸟匈奴?”
冯唐脱口发出惊叹的声音:“天啊!陛下就算有廉颇、李牧,也不会任用的!”
文帝正沉浸在自己的神往之中,听冯唐一说,勃然大怒,当即拔腿就走。过了很久,才慢慢消气,把冯唐召来,责备他道:“公在大庭广众之下侮辱我,让我很没面子。公真要发脾气,不能找一个私人场合吗?”冯唐马上谢罪道:“粗鄙之人,不知道规矩。”
刘恒又问他:“公为什么说我即使有廉颇、李牧这样的将领也不会重用呢?”
冯唐道:“臣听说上古君王派遣将领出征,临上路时,跪在地下帮将领推兵车,说:‘门以内,寡人管理;门以外,将军管理。有关军功爵位财帛赏赐的事宜,都由将军自己决定,回来再向寡人报告就行了。’这不是一句空话,臣的祖父曾告诉臣,李牧为赵将防卫边塞,军中市场的租税全部用来犒赏士卒,也不用向赵王报告,所以李牧可以尽情展示他的才能,精选兵车三百乘,强弩射士一万三千骑,价值百金的士卒十万,最后才能北逐单于,东破东胡,西抗强秦,南斗韩、魏,那个时候,赵国威震天下,几乎建立霸业。后来赵迁被立为赵王,那个该死的妓女生的儿子,听信了奸臣郭开的谗言,冤杀了李牧,让颜聚代替李牧为将,所以屡战屡败,终于被秦国击灭。如今臣听说魏尚为云中(辖境相当今内蒙古中部)太守,也是军市租税都用来犒赏士卒,而且还拿出私人的钱财,五天杀一次牛,犒劳宾客军吏舍人,所以匈奴闻之丧胆,不敢靠近云中边塞。曾经有一次匈奴人不知死活,冒险入侵,魏尚率领车骑进击,将他们大部分翦灭。他所率领的那些士卒也都是普通人家的子弟,农夫出身,哪里懂得什么尺籍伍符(指记载军令、军功的簿籍和军士中各伍互相作保的守则)之类的繁琐文书,一天到晚拼命打仗,斩首捕虏,把功劳报送到幕府(军中主帅办公地点),一句话写得不对,那些文法吏就会说违反了法律,将所有赏赐全部勾销。臣因此认为陛下的法律执行得过于苛刻,赏赐太轻,处罚太重。魏尚后来就是因为在功劳簿上多写了六个斩获的首级数,陛下就将他下狱,削夺了全部官爵,而且罚做苦役。从这点来看,现在即使有李牧这样的良将,陛下也不会重用。臣说话太直,不知道委婉忌讳,死罪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