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他去见陈平了。
陈平正在家里发呆。陆贾问:“大哥,发什么呆啊?”
“我想事情呢?”陈平说,“讲点公德好不好,别打扰我,一边玩去。”
陆贾说:“你这家伙,在我面前装什么大头蒜,你不就是担心太后死了之后,自己没法脱身吗?”
这小子还真能猜。陈平的确怕吕后一死,大臣发动政变,把他也当成吕后一窝给端了。于是他赶忙请教:“你他妈的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既然如此,就帮我出个主意罢?”
陆贾慢条斯理地说:“常言道:天下太平的时候,总理的作用最大;天下危难的时候,军队领导就当仁不让了。如果总理和军队领导能够团结起来,那就没有对付不了的变故。我直说了罢,你要是想日后保平安啊,我看只有跟军队的领导,也就是太尉周勃同志搞好关系。”
陈平苦着脸说:“可是周勃同志一直不待见我啊!”
陆贾道:“切,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死要面子。说实话罢,周勃同志要是没有你的帮忙,估计将来也够呛。他虽然为人也算狡猾,但毕竟没什么文化,只知道一味蛮干,这样就不一定会成功。我看他也想跟你和好,但是他一向死要面子,不肯主动。你就大度点,何必跟这种粗人一般见识。”
这番话说得陈平比较爽,于是点了点头,鼓足勇气派人送给周勃五百万钱,说是祝贺他长生不老。周勃见陈平服软,也很高兴,于是两人一笑泯恩仇,天天在一起商量后事。
肆
对陈平、周勃的反常举动,吕后也不是不知道,可是她又不敢大肆发难,因为周勃、陈平身后有一大帮身经百战的功臣,她自忖没有能力全部杀掉。要是能都杀掉的话,也不会拖到今天。眼下她又要死了,吕氏家族的人将来怎么办,真让她愁肠百结。
八年(公元前180年)的春天,吕后梦见一只黑色的狗袭击自己的右腋,然后倏忽不见。醒来之后,她心里不爽,于是召来卜者占卜,问此梦的吉凶。卜者说:“这是赵王如意的鬼魂在作祟。”这让她大为惊恐,要知道,心理作用对身体的影响是很大的,于是这个女独裁者的病情日渐沉重,在这年的秋天七月辛巳(30日),终于不治,驾崩于长安未央宫。
在吕后死前,她做了几项布置:首先拜赵王吕禄为上将军,掌管北军;让梁王吕产掌管南军,而且谆谆叮嘱两个人:“我们吕氏为王,大臣们心里都很不服气。现在我马上就要死了,而皇帝又年少,大臣们可能会发动政变。你们一定要发兵严密保卫皇宫,不要出去送丧,以免被奸人所乘。”说完,吕后一蹬腿死了,遗诏命令吕产为相国,左丞相审食其为皇帝太傅。
应该说,吕后的眼光非常敏锐,知道根基不稳,而且想好了一切防卫的办法,如果吕禄、吕产能够严格执行吕后的遗嘱,肯定就安全无虞。但她没料到自己这两个侄子实在是一对草包,烂泥巴扶不上墙,终于害得整个吕氏家族通通完蛋。
话说吕后一死,吕家的人没有了主心骨,顿时惶惶不安,史书上写他们干脆聚集在一起,密谋废掉少帝,立吕产为皇帝。这个说法未必可靠,因为从后来的种种情况来看,在政治上,吕禄、吕产兄弟是一对完美无暇的活宝兼窝囊废,胆小怕事,但是人品的确不错,根本没有自立为帝的胆量和野心。也许史书上记载的他们那些罪状,都是后世史官们为了诋毁吕氏,而故意构陷的,这种情况不是不可能存在的。很多研究汉史的学者都曾指出西汉初年的历史曾经被史官刻意修改过,说明中国人窜改历史的传统可谓源远流长。
由此我们要对历史进行一番慨叹,中国的政治展示出这么一种现象:名分和个人积威的巨大功能。
吕后作为一个老妇,在当时竟然有稳定局势的巨大作用,就是仗着她的名分和个人的积威。
起初她执政的时候,也没有多大势力,卫尉郦商一句话就足以打破她的政变计划。但是靠着她皇太后的身份,名正言顺地废除了郦商对宫内屯兵的领导权。在后来惠帝朝以及她亲自称制的十几年中,她把自己的威望进一步积累,逐步达到了可以左右废立的地步,而且从法令形式上正式规定了吕氏家族在大汉王朝的权力,这从张家山汉简《二年律令》的条令中可以看出。她弃置刘邦的盟誓而不顾,赋予自己的亲侄子以诸侯王的称号,可谓肆无忌惮。但是等她一蹬腿,形势转瞬失控,昨天还威风八面的吕氏家族立刻就落到了惶恐不安、人人喊打的地步,这不能不让人慨叹人类思维自我束缚的可怕。因为,吕后的威权,基本上是建立在名分基础上的,在传统法家治下的帝国,这种名分也就差不多相当于韩非子所说的“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