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拱仍在等候,太阳晒得他晕乎乎的,他没想到,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得到的竟然是这个结局,竟然被冯保这样的小人打得一败涂地,他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一见到张居正出来,他马上迎了上去,有些语无伦次地说,皇上,皇上,收回成,成命了吗?张居正摇了摇头。高拱最后一点希望都没有了,他说,我要面见皇上。张居正说,我已在皇上面前说尽了好话,可他依然不为所动。高拱说,完了,这下全完了。他觉得自己的腿软得像两根绳子。张居正扶着他出了宫。高拱一会大笑,一会痛哭。
高拱刚回到家,就见到自己的府上乱成一团。受冯保指使锦衣卫抄了他的家,他们在高府翻箱倒柜,挖地三尺,但高拱为官清廉,他们并无所获。高府的下人们纷纷逃走。这时,张居正派人给他捎话,“圣怒未消,不赶快回乡,就要以抗拒诏令‘停留观望’的罪名入狱”。高拱不知如何是好,只顾暗自落泪。
高夫人说,相公,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事已至此,无法挽回,提心吊胆的日子我早就不想过了,现在也好,落个清闲,颐养天年,再说你不是一直向往乡下的田园生活吗?高拱叹了一口气说,话虽然如此,可被冯保这只老狐狸弄到如此狼狈的下场,总是心有不甘啊!高夫人说,相公放心,他不会有好下场的。高拱不说话。高夫人说,上路吧。高拱边走边回望自己的宅子,不禁老泪纵横。
高拱一行出了京城,来到了郊外,见到几间农舍,幌子上写着“仙客来饭馆”。前面是一座青山,后面是一条清澈的大河,河里漂着一叶轻舟,一个老翁,正在钓鱼,河边,有少女在浣衣,前方有一个大水车,日夜不停地旋转,发出咿呀咿呀的声音,声音有些嘶哑。高拱挥了挥手说,停。管家高旭不解地问,老爷,怎么啦?高拱说,我们就在这里吃饭。高旭说,这里?太寒酸了吧?高拱已下了车。他边看边说,时间过得真快,三十年前,我进京赶考,曾在这里吃过饭。没想到,三十年后,又回来了。他们在一张方桌边坐下来。店小二跑过来,边擦桌子边招呼道,几位是从京城来的吧?没有人说话。店小二又说,听说昨天京城出了大事,顾命大臣高拱要造反,被遣返回乡了,你们可知道?高拱的儿子欲站起来与他理论,被高拱按了下去。高拱笑了笑,淡然地说,我也听说了。店小二说,几位吃点什么?高旭说,老爷,您想吃点什么?高拱说,一碗炖猪脚,一份肚条炖鸡,一碟花生米,一斤烧酒。高拱的儿子有些不解。高拱说,这都是我三十年前吃的东西,我想尝尝味道变了没有。菜上齐了,小二说,客官慢用。高拱的儿子觉得难以下咽,高拱却吃得津津有味,他说,一点没变,还是这味道。三十年一晃就过了,这人生真如白驹过隙啊!
高仪是钱塘人,一向懦弱谨慎,他一直主张和冯保打持久战,凡事要留一条后路,等有机会再将冯保置于死地,不必拼个你死我活,但孤傲、自负的高拱根本不听他的意见。高仪感觉今天上朝一定有大事要发生,为了避免尴尬,故意告了假,坐在家里一边喝茶,一边等候消息。
傍晚,光线灰暗,街市的喧嚣声渐渐退去,管家从外面进来。见到管家,高仪马上问,有消息了吗?管家哽咽着说,老爷,不好了,朝中出大事了。高仪说,快细细说来。管家说,今日早朝,高大人被皇上罢免了,已经启程回河南老家了。听到这里,高仪手中的瓷杯掉落在地。高仪知道,冯保拔掉了高拱这颗眼中钉、肉中刺,下一个就该轮到自己了。高仪还抱着一丝侥幸心理,绝望地问道,消息确切吗?管家说,千真万确。高仪身子往后一仰,晕了过去。管家说,老爷,老爷。他一边把高仪扶到床上,一边叫人去请医师。
医师给高仪把了把脉。高仪夫人说,怎么样?医师说,大人得的是心病。高仪夫人说,那如何是好?医师说,我开几方镇静的药,需慢慢调理才行。说完,在桌子上写了起来。夜半,明月高悬,万籁俱寂,高仪躺在床上,浑身冰凉。一听到外面的脚步声,马上问,谁?丫环进来说,老爷,是我。高仪说,皇上派人来了吗?丫环说,回老爷,还没有。高仪又躺下了。灯光如豆一般微弱。丫环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室外,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高仪竖起耳朵,细细地听,以为是东厂探子来了,他突然坐了起来,剧烈地咳嗽。丫环说,老爷,您怎么了?高仪说,阉党不会放过我的。说完,又咳嗽起来,一口血喷在被衾上,像一朵鲜艳的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