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3)

陆渐怅然道:“这心思也忒毒了。”更定决心,找来蜡烛,将那本笔记烧成灰烬。

再瞧帐目,上面尽是数万两银子的出入,陆渐颇为诧异,询问莫乙缘由。莫乙道:“这些银子大多是商场上赚,官场上花。而今朝廷内斗激烈,不用金枪银马,休想杀出一条血路。胡总督坐镇江南,每年少说也得花十多万两银子,才能将上方一一打点,皇帝、太监、妃嫔、严阁老、锦衣卫、东西厂、各部尚书御史,或多或少,都要表示。稍有不周,便有弹劾奏折出来,惹风惹雨,一个不好,官位不保,性命也悬。每到年中、年尾、皇帝诞辰这些时节,老主人都为银子发愁。这帐簿上的银子看来虽多,但都是少进多出,上个月为寻白兽、白禽、龙涎香,就花了四万两银子,因此缘故,如今也没剩多少。”

陆渐叹道:“这朝廷如此败坏,真是叫人丧气。”莫乙道:“老主人也这么说,但他又说,大明虽然败坏,却还没坏到骨子里,当今皇上虽然荒淫,但威福由已,权柄独握,宦官权臣只能横行一时,掀不起什么大浪,这个皇帝死后,若有明君良臣接替,大明朝还有中兴的机会。”

陆渐默默点头,看了看密龛,说道:“这里怎么没有天部画像?”莫乙道:“画像的事,从没听老主人说过。”陆渐心道:“或许天部画像不慎丢失了。”当下将天部名册和帐册交给莫乙,说道:“这些事情我不太懂,全由你来掌管。”莫乙笑道:“小奴生来便是做这些事,这名册、帐册我都记熟,部主不如仍是放在龛内,要用时,只管询问小奴。”

陆渐笑道:“莫乙啊,日后咱们你我相称,不要自称小奴,我听着不欢喜。”莫乙眼眶一红,转过身去,攒袖抹眼。陆渐奇道:“你怎么啦?”莫乙道:“没,没什么,眼里进了砂子。”

二人出了书房,在灵堂上守到天亮。陆渐返回后院,见商清影已然醒转,便将莫乙的提议说了。商清影颔首道:“还是莫乙想得周全,这种说法合情合理,也能少些是非。到时候我去灵堂应付一切,你便不用出面了。”陆渐求之不得,急忙应了。

商清影拉住他手,对着他痴痴怔怔瞧了许久,才叹道:“渐儿,你心肠柔善,和舟虚大为不同。这都多亏你的陆大海爷爷,老人家古道热肠,才能教出你这种好孩子。”

陆渐挠头笑道:“他诸般都好,就是爱赌,害得我们常饿肚子。”

商清影道:“人无完人。坏在明处不要紧,就怕坏在暗处。若没有昨日的婚礼,我也不知道秀儿竟是那等人,可叹我还当他是个菩萨心肠的好孩子……”沈秀是她一手养大,虽不是亲生,情深爱重,尤胜陆、谷二人,知道沈秀真面目后,心中伤痛无以复加,说着说着,又不禁流下眼泪。

陆渐愤然道:“沈秀变成这样,都怪沈舟虚纵容。养不教,父之过,他明知沈秀做恶,却不加以训导,反而串通起来,隐瞒于你。”

商清影摇头道:“那是因为他从没将秀儿当作儿子。说到底,秀儿也只是他手里的一枚棋子。秀儿若是好人,怎么会帮他去做坏事?”说到这里,她握紧陆渐的手,说道,“我知道你瞧秀儿不起,但他变成这样,也是你父亲的过错。将来他若和你作对,你宽宏大量,不要取他性命。”

陆渐一愣,见商清影目光殷切,泪痕未干,顿时心软,苦笑道:“您放心,我不杀他就是。”商清影秀眉舒展,面露喜色,又絮絮问起陆渐少时故事,稍不详细,即刻追问,听陆渐说道姚晴,商清影忽地沉默下来,说道:“渐儿,那位姚姑娘太不一般,秀儿说要娶她,我本也不大赞成。后来挨不过他苦求,只好应了。没料到你和她也有如此渊源,竟肯为她前来闹婚。”说着伸出手来,轻抚陆渐面颊,柔声道:“昨天我一时着急,打了你,现在还痛么?”

陆渐自幼孤苦,从未得到父母疼爱,看见别的孩子被母亲宠爱,心中不胜羡慕。此时蓦地多了一个母亲,温婉美丽,世间少有,但觉那双温软的手抚过面颊,心中既温暖,又害羞,支吾半晌,才说道:“打在脸上,一点儿也不痛,就是心里有些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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