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月,似乎不经意间,青叶红茎的马兰头就从地下钻出来了,田头、篱外、溪边,到处都是——简直像刚出壳的小鸡,簇在一处,挨挨挤挤,叽叽喳喳,旁边偶尔会招摇一枝或蓝或黄的野花,看着便让人心生惊喜。
父亲对荠菜等野菜不太喜欢,然而对马兰头却赞赏有加,称其有野香。
这东西几乎是与荠菜同时出场的,人家下地挑野菜,一般就是指的荠菜与马兰头,但与“挑”荠菜不同的是,马兰头有时须“挖”或“铲”——荠菜多单株生长,马兰头却是丛生,热热闹闹聚集在一起,如果用刀挑,大些的还好,小些的简直不胜其烦,或者就没个下手处,长得太密了,如果看准一簇,不妨用刀子略探入浅土中,齐根平着一割,那些小而嫩的马兰头便离了根部,此时,只需一根一根拣起马兰头也就完了。
马兰头的叶如长指甲,上布细毛,两边各有五处齿痕,茎部染着一抹透亮的紫红。
我们那地方称马兰头为马兰桩子,也有写做马兰丹、马栏头的,高邮王西楼的《野菜谱》记为“马栏头”,后面配以谣曲,所写却是里下河地区的民间疾苦,其曲云:“马拦头,拦路生,我为拔之容马行。只恐救荒人出城,骑马可到破柴荆。”读这曲子忽然想到,马兰头得名原因与马不知有没有关系?这东西一度被视作恶草,唐代陈藏器在《本草拾遗》说“马兰生泽旁,如泽兰而气臭,《楚辞》以恶草喻恶人”——在我看来简直没有道理,这一冤案在宋代仍在上演——郑樵在《通志略》中即袭此说,且强调“《楚辞》所喻恶草即此也”,直到时珍出,这位眼中全是药草的学者才为之质疑:“《楚辞》无马兰之名,陈氏指为恶草,何据?”不过这些人类的唠叨对马兰头来说是可笑的——它若通人性的话可能也懒得搭理,就像村姑一般,在清新野风中自在生长,是善是恶原是不必评价的。田埂、河边、草坪……似乎只要有土的地方,它就可以蓬勃生长,当然,好吃的马兰头还是近水边的,鲜嫩与清香兼顾,而草地上的马兰头看来总瘦弱些——前些天偶然去自家楼下西边的草地,结果居然发现那么多马兰头,挑了一些,果然是瘦,不及菜场的肥嫩——父亲说菜场的是人家从野地挑来卖的,那些马兰头比楼下的似乎更见出灵气,或许是来自水边的缘故罢。
家乡的说法是清明前食马兰头可明目,这是有道理的,马兰头其味近似中药,初吃的人很可能吃不惯,因为吃来仿佛有什么隐隐地刺舌头,有一种麻麻凉凉的感觉,然而吃惯了,那种糅着刺感的清香会扫却人心的浮躁,仿佛有什么指引着你,悟出人生的恬静与明亮。
当然,马兰头也不宜多吃,家乡话说就是吃多了有些“寡”,这东西清炒时很吃油,油放少了是会觉得草味重的。
和荠菜一样,凉拌也是个好方法,焯过切极碎,加少许盐、糖,浇以麻油、醋,伴以香干或火腿,食之其味悠长。
清明以后马兰头就会窜高的——家乡说是“起高”,自己觉得更形象些,逐渐长高的马兰头渐渐也就没人吃了,因为老了,这没人理会的马兰头有一天会静悄悄地开出花来,隐在草丛中,细小如野菊花,单瓣,中间一撮嫩黄,猛不丁地瞧见了,竟觉得和那个春天吃过的野菜根本就是两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