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鸣

蛰居底楼,是性自喜爱那巴掌大的后院,经过几年经营,也算秀木绿水相映成趣了。又独爱“蝉噪林愈静”的幽境,便买回一笼金画眉高挂院中,伏案工作一阵后,踅进院里,揭开笼衣,让它引颈高歌一曲,仙音清呖,使人陶醉,什么“李龟年”、邓丽君绝对无法代替。于是,这后院就成了我真正的乐园,名曰“野趣园”。

一个初春的上午,我在书房写点什么,忽然一段“歌来——不要你花钱——不要你花钱”的“快板流水”飘然入耳,我暗自庆幸这雀儿今天唱了新歌,正欲喝彩,蓦地,野趣园内脆然响起“快点唱——快点唱——请吃一串香”的熟悉歌声。我顿时明白了,野趣园外的密林中定然飞来一只“业余歌手”,正在比歌赛唱哩!开初它们还争雄斗鸣,互不相让。后来逐渐声息相投,乐谱重叠;“拖弹滑吹”融为一体,演成一组优美绝伦的变奏曲了!从此,“业余歌手”天天飞来与“专业歌手”隔叶谈心,同啼共唱,野趣园内始终充满着春天。

然而,养鸟人另有癖好,不仅讲究雀儿的鸣唱,还颇爱观赏它的体形、眉眼、喙甲是否美观。可这“业余歌手”大有真人不露面的城府,十多天后还潜身密林不肯出来。我想你莫非“丑媳妇怕见公婆”,谅也没有多少姿色,随你自作多情去吧!

其实,我的判断错了。这天中午,“业余歌手”或许受到正式邀请,或许见同伴正闭笼午休,便一闪一收飞进了野趣园。各处蹦跳一遍后,大胆地跳入一假山盆内“香汤沐浴”起来。浴后,站立盆景之巅悠然自得梳理羽毛。我伫立室内见它一身金黄色的薄羽,两道柳叶般的剑眉,胸肌丰满,喙甲短尖,胆毛宏大,无疑一位风姿潇洒的“贝多芬”,喜爱之心更烈。此后,我定时在野趣园的地上摆上净水、饲料、果屑,使它与“专业歌手”享受同等待遇。尽管平添了忙碌,但看到它天天飞来对歌唱曲,心里也甚是快活。

忽然,一个占有它的自私念头向我袭来。“歌来——不要你花钱”——多么便宜的事情。逮住它,分文不掏,我就多了一位歌手。就可让它定时定量为我演唱,展示全身供我观赏,还可伴我“日种梨花夜读书”……我首先学起闰土的把戏:那个星期天一早,我用短棒支起早餐桌用的塑料罩子,撒下米粒,自藏室内,待它进入罩下吃食,便一拉绳子……可是等了一上午,它居然鬼头鬼脑不进罩。

我又想出“开门诱客”的办法,书房的后门大开,“专业歌手”移挂室内,地上撒一线饲料,只要它一进屋,我立即绕道关门。然而一下午过去,它只在门外徘徊,决不进来。

我猛然怜惜它了,随之忏悔起自己的阴暗心理来。“老夫勿发少年狂”,以仁德改正自己的过失吧!首先改善它的餐饮条件,地上的水、料收去,因为地面餐饮不卫生,更怕那只虎视眈眈的大黄猫趁机扑袭它。干脆将一只多余的空鸟笼挂在园内,笼门打开,杯里盛上饲料清水,供它随时自由进出就餐休息,算是对得起它了吧!

那天中午下班后,我一进野趣园,就见“业余歌手”正在笼内喝水,见我突至、顿惊,夺门便出,恰好将笼门碰下,严严实实关住了自己。它惊恐、撞丝、冲顶,金丝笼内犹如关住了一只小老虎,踢打得死去活来。

我放下笼衣,提着雀笼内心很复杂:放?留?儿子态度明确:“它自己钻进来的,怪谁呢 不放!”妻子又不言语,一副超然物外的神态。终于,我决定收养它!养鸟、赏鸟即爱鸟也!热爱大自然没有什么过错!何况还有“君子远庖厨”的心理屏障,问心无愧!

过了一天,我打开笼衣看它,天啦!它早已碰得头破血流。赶紧关住!又过一天看它,惨不忍睹,它正用尖喙撕大腿,一条肉丝血糊糊地掉着!随后几天看它,全身羽毛光泽丧失,眼皮四周打皱,脑袋缩着,活像一只病重的小鸡!

我顿感罪孽不浅,找人商量如何是好 行家告诉我:画眉要驯养,小的容易,可它已经“5毛龄”了,难度大些,还有那只先入为主的“专业歌手”在旁,会造成新鸟严重的心理威胁,非远离枭雄挂塘遛熟不可家养。

我身有军务,遛鸟挂塘成何体统,于是决定为它开笼放行。那天一早,我打开笼门,取出它来,用云南白药水轻轻给它擦洗了伤口和羽毛,随后一松手,它便一跌一闪飞入林中。我心里才顿时坦荡下来。

几天后,“业余歌手”像是痊愈了囚后的病伤,又开始在密林中与“专业歌手”娇音妙语,笙歌互唱起来。那曲儿应该是欧阳修的“始知锁向金笼听,不及林间自在啼”这一千古绝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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