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学者的幸福与思考(1)

本篇来源:2006年8月《新财富》,记者刘凌云、刘浪。

在与陈志武的交谈中,幸福是出现频率比较高的词汇之一。谈及自己的工作,他说:“我太喜欢做学问了。任何一天能够有一些新的认识,我都会觉得很幸福。”谈及年轻时的拮据,他说:“那时多花一块钱所带来的幸福感,比今天我多花1 000元要高很多。”并由此引申到发展金融业可以提升年轻人的幸福感这一层面。谈及经济学的研究,他说:“我们需要对一些基本理念做全方位的梳理,消除过去很多误导性和破坏性的成见,并进行更合理的制度安排,给中国社会的持续发展奠定更扎实的基础,使老百姓过上更富有、幸福的生活。”仔细想来,这些幸福其实环环相扣,因为,毕竟经济学研究的终极目的,正是增进人类的福祉。

茶陵:乡土环境里的自由成长

2006年6月末的一天,陈志武带着夫人和两个女儿回到故乡——隶属湖南株洲的茶陵县。正是连场暴雨之后,他们被堵在公路上,这使得他有机会重新打量路边的一个农场。高中时代,他每个学期的绝大多数时间都住在这里,“把山上原生的树砍掉,再种上果树。现在,那些树都没有活下来,我们那么多的岁月就这么白白浪费掉了。”

与个人历史的不期而遇,让对历史——“世界近代史、中国近代史,特别是中国的金融和经济史”非常感兴趣的陈志武再一次体会到自己研究的意义之大:“了解过去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证券业在中国没有发展起来,为什么不同地区之间经济和金融的发达程度不一样,甚至于像今天或者是70年以前,不同省份民间的借贷利率和金融交易的程度都差别这么大,这些都是我想要弄清楚的。解释这些问题,就可以帮助我们理解今天的中国社会是怎么走过来的。”

1962年出生的陈志武,对于中国传统的乡土社会是怎么走过来的,有着切身的体会。在茶陵,这个因神农氏“崩葬于茶乡之尾”而得名的湘赣边界小城,这位如今声名显赫的经济学家曾过着普通农家子弟的生活。“我家在农村,小学一年级就开始每天下地劳动或是上山砍柴,一直到1979年上大学。冬天要去二三十公里外的地方砍柴,然后背60公斤左右的柴回家,往往离家还有十几公里,肚子就很饿了。”

早年的茶陵生活经验,后来不断出现在陈志武的研究中:谈自由市场的运作时,他会想起跟父母到集市买东西的见闻;谈法治时,他举出自己小时候几乎没见到过警察的例子,说明交通不便使过去的中国乡村与正式司法基本无缘;谈诚信与市场浑浊时,他指出,乡土中国的商品市场多以村为单位,买卖双方信息基本对称,讲“诚信”才是理性的选择。

平民家庭的成长环境,也使他对“草根阶层”有着特别的关怀:“我5个兄弟,最大的哥哥长我16岁。我读高中时,有3个兄弟已经工作了,所以我就没有像他们那样,必须下地干活来养活弟弟。读大学时,我一个月有9元左右的奖学金,兄弟还可以补助几元。”

作为“文化大革命”中成长的一代,陈志武的生活也烙上了时代的印记:“我1974年上初中,直到1978年高中毕业,基本上没有怎么在教室里读过书,绝大多数时间要么是在山上,要么是在农田里度过。”1978年,首次参加高考的陈志武落榜了。父母没有给他任何压力,一年复读之后,他考上中南矿冶学院(今中南大学前身),修读计算机专业。多年以后,他感慨地说,如果父母按中国传统的方式管教自己,或许就不会有今天了。“我父母亲都是农民,没上过学,不能给我提供很多建议,差不多我所有的人生决定都是自己作的——从1979年到中南矿冶学院上大学、1983年进国防科技大学读研究生、1986年1月毕业后留在国防科大做老师,到当时申请去美国读书。现在想起来有一点后怕,因为当时甚至不知道一些基本的信息,连报考耶鲁金融系时,都不太了解金融学科是干什么的。”从这个角度看,陈志武觉得,今天农村和城市学生之间知识和经验的差距已经比1979年时大得多了:“如果我晚十几年出生的话,今天反而可能没有机会考进重点大学,没办法跟城市学生有一样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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