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江边吧。”他又回道。
“好冷。不如到我们楼下,有一个‘塞尚咖啡’。”
“好吧。”江一凡心想,从楼下到楼上只需一分钟。岳美女真是善解人意。
他至今没有得到她的名片。她留的名字是岳月。他曾在心里发笑:不如改“月月舒”好了。不管月月舒不舒,晚上10点过后接到美女邀请,总是舒服的事儿。但万一她真是用上了“月月舒”呢?嗨!那自认倒霉。不过她不会这样恶作剧的。
他微笑着上路了。
月月脱下职业装,更显得温婉可人。但那张冷月般的脸上,有着掩饰不了的憔悴和忧伤。
江一凡毕竟是个诗人,一眼就看出她有事相求。但他不能冒失,草率发问只会显得自己没有修养。
他陪她静静地坐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她始终一言不发,唯有杯中的饮料在慢慢转动。他感到这静默中有着非同一般的含义,是酝酿,是挣扎,是无言的倾诉。
“不知道……这么晚叫你出来,对不对。但是,有件事儿憋得我难受……”
“说吧,没事儿。”
“但你要答应我,不给任何人讲……”
“你看我是那种人吗?”
“我想……告发一个人。”
“谁?”
“先别管是谁,你觉得可以这样做吗?”
“只要证据确凿,有什么不可以?”
“但如果那是你曾经爱过的人,而且……我意思是说,你会不计后果吗?”
“那要看是什么事儿。岳月,你直说吧,不会有事儿的。”
“你可能已经猜出来了。我是蓝总的妹妹,我叫蓝月月,我们同母异父。是她供我读大学,让我留学。我出于报恩的心理,偶尔帮她做些事儿,比如说应酬什么的。有一次,我遇见了一个人,他很有权势,也很有手腕。一开始,我感觉他跟很多官员不一样。总之,是有些魅力的人。也许是为了姐姐的生意,也许是我自己的虚荣,反正,我被他得到了。但后来,我发现,他根本不是我想象的那种人……不但虚伪,还龌龊……”
“我大概明白了。很正常,女孩子嘛。”
“你会不会瞧不起我?”
“怎么会?给我说这些,不只是为了倾诉吧?”
月月头埋得更深了。又是长久的沉默……
“你不是说,你跑过政法吗?”
“对。”
“你能……”
“有证据吗?”
“有……”
月月小心地从兜里拿出一个纸团。给他看了看,又紧紧地拽住,好像那是一只会飞的鸟儿。
“那是什么?”
“现在不能打开,我也不想再看。但相信它会有用……”
江一凡抬起头,看见那两潭秋水般的眼睛里写满了仇恨。
当她说出那个名字的时候,江一凡震惊了!因为那又是一个“离他很近”的人,一个公认的学者型官员。他曾多次采访过他,敬畏他,甚至仰慕他……
53
江一凡想过很多种方案。
一种是放到网上去,一种是让新华社的朋友写内参,还有一种是秘密送到市纪委。反复论证之后,都推翻了。他知道,以张震、蓝菲菲与唐达林关系之密切,唐达林都迟迟没有被牵出,背后肯定有人在阻止事态的发展。如果事先走漏了风声,很可能他与蓝月月都有危险。
必须百分之百地保证安全,首先是月月的安全。
自蓝月月逃走之后,唐达林就开始通过多种手段诱骗月月见面,并威胁她一旦事发,第一个揭发她协助洗钱。有福同享,有难也得同当。
必须将她转移到安全地带!
想来想去,只有父母那里最好,既安全,又方便联系。于是,他骗二老,说她是他们未来的儿媳妇,现在有病在身,需要静养。
老两口相视一笑,乐呵呵地忙起来。待儿子出门时,老妈追了出来,诡秘一笑:“到底孙娃还在不在?千万别堕了。”
江一凡哭笑不得,只能说没办法,摔了一跤。老妈扬起巴掌,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这之后,老妈冲月月一口一个抱歉:都怪他粗人一个,让你受苦了什么的。月月只得赔笑着,走路还得显出吃力样儿。
江一凡隔两天不回去,就会接到二老的电话,问他心肠什么时候硬成了铁。于是,他又屁颠屁颠地提着鸡鸭回去,以表爱心。
他一边喝着鸡汤,一边想着天大的事情。
一个记者要撂翻一个厅官,无异于蚂蚁扳倒大象。
他冥思数夜之后,忽然想到了一个人:大律师老K。此人神通广大,为人豪侠,据说曾组织过一次二战老兵的世纪大诉讼,被联合国授予过荣誉。而他偏偏又是一位诗人,在圈内活动中,江一凡曾与他谋面。他身材高大,白色西装,大礼帽,手握诗卷,昂首从人群中走过,像一位骄傲的骑士。
找他一定没错。
江一凡花了整整一周,才将他从九霄云外找到。当他迫不及待将事情告诉他时,他只淡淡地吐出两个字:幼——稚。
江一凡愣了一下,问什么意思。K大侠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说:“你不怕我出卖你吗?”
“不会,你不会的。”
大侠摇摇头:“年轻人,你太天真了。你为什么要帮这女孩?难道她就是清白的吗?”
“我相信她是清白的。”
“你眼中的清白是一回事,法律眼中的清白又是另一回事。”
江一凡呆呆地望着他。那瘦削的脸上,有着法律的威严。慢慢地,又转化为诗歌一样丰沛的颜色。
“兄弟,难得你有这份心意。我试试看吧。”
江一凡一下蹦了起来。
K大侠果然神威,大半月过去,H市就被一个新的消息震住了:前市规划局副局长、城运集团董事长唐达林被“双规”。这是半年来,继向伟达、张震之后的第三个厅官。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并不是尽头。在唐达林之后,下一个又将轮到谁?这真是一个很好的竞猜游戏。
江一凡在夜里瑟瑟发抖。他不知道,他亲手推倒的这张牌到底会倒向哪里?而月月,这个可怜而可爱的女子,是否也会被牵扯进去?尽管经过处理,月月已经从唐达林的那本性爱日记中消失。尽管老K已经推演过多次,月月不会有太大问题。但谁能说,唐达林就不会一阵乱咬?一切都已覆水难收。他开始被一种绝望所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