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门侍郎(3)

我放下酒杯:“仆射大人,请讲。”

尔朱世隆想必已经打好腹稿,语气平稳:“天下糜烂,邢杲裹挟流民于山东谋反,西有万俟丑奴称帝,南有萧梁虎视眈眈,葛荣横行河北,号称拥兵百万,接连击败朝廷大军,连斩名王,兵锋已到汲郡,将向洛阳,我们应该早作安排。”

天下四分五裂,急需收拾残局,可是我能做什么?我被你们摆布到这个位置,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傀儡。我无心此事,把问题抛回去:“六镇叛乱绵延不绝,葛荣声势最大,仆射大人有何对策?”

城阳王元徽当日因病未去河阴,躲过一劫,出班启奏:“仆射大人过虑了,北海王车骑将军元颢正在汲郡抵挡葛荣。”

尔朱世隆不动声色:“城阳王,北海王有多少人马?”

大臣们都明白,元颢军队难以防御葛荣,元徽勉强应对:“两万军队总能抵挡一阵。”

尔朱世隆从袖子中拿出一份密函,双手高举过顶,向我禀报:“汲郡的军情急报,北海王元颢擅离职守,抛弃军队,不知所踪,军中大乱。”

消息如同晴天霹雳击中明光殿群臣,让他们从河阴之变中清醒过来,北海王元颢是抵挡葛荣的最后一道屏障,如果他临阵脱逃,葛荣叛军就将攻入洛阳。

尔朱世隆双手摊开,大声追问:“官军在河北几乎全军覆没,仅剩邺城,葛荣叛军渡过黄河便会横扫洛阳,国家覆灭就在眼前。”

群臣束手无策,尔朱世隆是否在故意夸大葛荣威胁?元天穆难以置信,询问尔朱荣:“北海王元颢不知所踪,是真的吗?”

尔朱荣重重点头:“今天凌晨得到情报,我处理此事,才未能早朝。”

我四肢发凉,尔朱荣仍奉我为帝,葛荣号称大齐皇帝,设置百官,要摧毁整个魏国社稷。

太师元继德高望重,颤巍巍向我拱手:“皇上,葛荣叛军作战骁勇,绝非一般流民,我们应早作安排。”

元继德高望重,虽与尔朱荣交往密切,仍不至于出卖社稷。

我倾身询问:“太师,仆射大人,形势如此危急,我们应该怎么抵御葛荣?”

元继无计,尔朱世隆早有预备,侃侃而谈:“洛阳东有葛荣,西有万俟丑奴,南有萧梁,三面临敌,四战之地,绝难防守。”

我麻木的四肢猛然惊醒:“仆射大人有何见解?”

尔朱世隆放下酒杯,郑重陈词:“太祖道武帝在平城称帝,道武帝、明元帝、太武帝、文成帝、献文帝、孝文帝六位皇帝历经九十六年,奋发图强,奠定国家基业,皆以平城为都。平城城墙完好坚固,皇城宫殿宏伟,永固陵和万年堂埋葬着魏国列祖列宗。平城背靠草原,东有太行阻挡,西面和南面为黄河天险,派遣将领据关守隘,固若金汤,正可抵御四处叛乱,臣奏请陛下恢复故都。”

尔朱世隆话音未落,明光殿议论纷起,平城距晋阳和秀容草原极近,那是尔朱荣的老巢,一旦迁都就落入他的手掌,我就成为笼中之鸟。我不敢直接反对,将希望寄托群臣:“恢复故都关系甚大,各位大臣有何见解?”

孝文帝迁都洛阳三十年,王公大臣在洛阳安家,习惯了中原的繁华热闹,肯定不想回到从前逐草而居的原始生活。他们不情愿迁都,却慑于河阴屠戮,没人出声反对,朝堂上一片寂静。我期待有人反对,便顺势拖延,现在孤立无援,心中急怒,拼命压抑怒火,不让殿中的尔朱荣看出。

“不可。”苍老声音传出,震撼明光殿,一个青衣儒服的老者怒视尔朱世隆,紧走几步来到明光殿正中,“如果京城迁往平城,皇帝岂不成为傀儡,任人摆布?”

尔朱世隆久在京城,认出此人,大声呵斥:“祖莹,黄门侍郎掌管礼仪,恢复故都岂是你能够议论的,何需多嘴?”

都官尚书元谌猛地站起,与祖莹并列,毫不退缩面对尔朱荣:“天下的事情应当与天下人共同讨论,祖大人为何不能议论?”

尔朱荣身体绷直,岿然不动,一言不发。

尔朱世隆勃然大怒,肥胖的肚子上下起伏:“你竟敢如此,可知河阴之事?”

元谌不理尔朱世隆,直视尔朱荣:“我本应死于河阴,因病未去,逃得一命,何必用此事吓我?如果活着对国家没有益处,死了还有什么损失?即令我头颅粉碎、肚肠横流,也毫不畏惧!”

元谌有种!我为之一振。

守在明光殿外的尔朱兆,刷地拔出腰刀,率领契胡士卒拥向门前。尔朱荣举起酒杯,那想必便是暗号,只要他酒杯坠地,祖莹和元谌便被拖出斩杀。

我出声阻止:“且慢。”

尔朱荣目光一扫,根本不听,茶杯啪的落地粉碎,殿门外风声骤起,尔朱兆握刀挑帘而入。元天穆突然起身,挥手止住尔朱兆,转身向祖莹大声呵斥:“元谌!祖莹!皇帝宣布大赦,不再追究河阴之事,你们重提此事,竟敢公然藐视赦令?”

元天穆转身向我禀报:“陛下,祖莹和元谌妄言,请即刻惩处。”

我佩服祖莹和元谌的勇气,不想让他们送命,只好吩咐冲进明光殿的尔朱兆:“将祖莹和元谌拖下去,杖责二十。”

二十杖会不会让祖莹和元谌送命?我没有时间多想。

城阳王元徽终于鼓起勇气,拱手禀报:“陛下,恢复故都是大事,需要时间斟酌,恐非今日就能决定。”

元继站起向尔朱荣施礼:“大将军,葛荣正在攻打邺城,救兵如救火,哪有时间迁都?”

其他大臣纷纷附和,反对之声渐起,尔朱世隆不得不退回榻上。

我趁机宣布:“此事重大,稍后再议。”

登基称帝的第一天就要过去,朕不知道未来将有多大的风暴,但是从祖莹和元谌的身上,我看到一丝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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