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欢曾为怀朔镇信使,往返洛阳,多次路过北中城,对城内情况了如指掌。他单人匹马猛砸大门,守兵懒洋洋打开城门,一边带路,一边好奇打探:“贺六浑,你手持令箭,深更半夜来北中城,有什么急事?”
高欢看似漫不经心,打探城内情况:“当然有急事,城内近来可好?”
“屁,好什么好?皇帝出事了,城里议论纷纷,怎么猜的都有。”守城士卒随口而答。
“大家怎么猜?”
“皇帝年轻,怎会突然驾崩?从洛阳传来很多消息,都说是胡太后害死亲子。”
“你信吗?”高欢猜测出来,司马子如的檄文流传到北中城。
“不会吧?毕竟人家是亲母子。”守城士卒皱眉摇头。
“万一是真的呢?”
“太后也不能杀皇帝啊,听说她年近四十,仍然貌美如花,胡思乱想,胡天胡地,胡作非为,胡七八糟,嘿嘿,有很多相好呢。”瓮城内一片漆黑,守兵手举火把在前引路。
军心已经动摇,形势可以利用。高欢登上城墙,三层箭楼耸立正中,俯瞰全城内外,城楼大门敞开,透出热气腾腾。高欢不待通禀,大步而入,目不斜视走到正中,居中将领满身戎装,必是武卫将军费穆,立即拱手施礼:“太原王帐下,前军都督高欢,拜见武卫将军。”
四周声音顿时消失,数十双眼睛投射过来。
“太原王?这契胡小酋何时成了太原王?”一个声音从右侧传出。
高欢猜出众将中有胡氏亲信,拱手向费穆禀报:“长乐王登基称帝,册封尔朱荣大将军持节、都督中外诸军事、大将军、开府、尚书、领军将军、领左右、太原王。”
费穆侦探到尔朱荣兵临北中城下,端坐正中,明知故问:“尔朱大将军现在何处?”
高欢知道他在试探,不说实话只会徒惹猜疑:“就在城外。”
“算你老实,尔朱大将军为何率领军队来到黄河渡口?难道要谋反吗?”
高欢从怀中掏出先帝元诩的密旨,向上传递。费穆低头细看半晌,将密旨传给左侧郑先护,追问高欢:“尔朱大将军奉旨前往洛阳?”
高欢反问费穆:“这是先帝遗留的密旨,在武卫将军眼中,不知还算不算数?”
费穆掂量着高欢话中的分量,如果承认这是圣旨,就必须打开城门让尔朱荣入城,否则就是抗旨不遵。旁边已有人啪地将密旨扔在地上,大声斥责高欢:“胡说。”
正是此人刚才称呼尔朱荣为契胡小酋,高欢循着声音慢慢转身,一名脸细得如同黄瓜一样的将领,坐在费穆不远位置,高欢沉声问道:“请问将军是?”
黄瓜脸将领手按剑柄,站起身来:“我是羽林军李神轨将军……”
高欢猛然哈哈大笑,将他声音打断,一语双关:“李神轨英俊潇洒,身体矫健,否则怎能得到太后垂青?”
众将哄堂大笑,连费穆嘴角都露出笑容。高欢目光一扫,记住露出笑容的将领,他们讥笑李神轨充当胡氏面首,都可利用。黄瓜脸将领气得脸色发绿:“你,你,怎么不让人说完,我是羽林军李神轨将军的副将胡涂,京城已有圣旨,让尔朱荣迅速退军。”
“哪位皇帝的圣旨?是潘妃所生皇女?还是幼帝元钊?三岁幼帝哪会下旨?”高欢大步逼近胡涂,连续质问胡涂,目光一扫,捡起圣旨,仔细思考。别将郑先护刚才面露笑容,显然不齿李神轨行为。高欢走到他身边:“陛下二月二十五日圣体康健,第二日突然升遐,岂不可疑?海内议论纷纷,众口一言,都说皇帝被害致祸。大将军听到传言,猜测内中原因,胡氏从婴孩中择立新主,奸邪专制朝堂,贼臣乱纪,假手三岁小儿,掩盖弑帝之罪,实是塞耳盗钟之举。尔朱大将军世代为国家栋梁,与大行皇帝有翁婿之亲,岂可不奉旨入京查询先帝死因?”
皇帝死因蹊跷,费穆摇摆不定:“你来自晋阳,怎知皇帝死因?”
胡涂从座位上跳起来,不甘示弱,拉出半截配剑:“你胡说八道,太后怎能谋害亲子?”
高欢瞪着手握剑柄的胡涂,步步逼近,刺激对方神经:“你心中最清楚,胡太后不仅亲手刀杀亲子,还欲立自己和临洮王元宝晖的私生子元钊为帝,对不对?”
胡涂刀已出鞘,神情紧张,大声驳斥:“胡说,元钊不是胡太后之子,是临洮王的王妃亲生。”
高欢突然哈哈大笑:“武卫将军请听,他不否认胡太后亲手用刀杀死皇帝。”
“满口胡言,皇帝明明中毒而亡,你偏偏却说死于刀下。”胡涂理直气壮,大声驳斥高欢,还要继续说下去,突然意识到众将一片哗然,发觉失口,脸色变绿,拼命摆手,额头迸出汗滴,不敢再向高欢开口,突然掉转身体向费穆跪倒:“胡涂失言,武卫将军恕罪。”
“武卫将军,胡涂亲口说先帝被毒杀,皇帝陛下的死因清楚了。”高欢说完,向四周众将施礼:“大家刚才看到先帝圣旨,胡氏包藏祸心毒杀先帝,此事传遍洛阳,大家必有耳闻。长乐王为先帝骨肉至亲,理当登基称帝,出城投奔的朝中大臣塞满洛阳城门。讨伐胡氏的大军缟素,大军尽集城下,誓为先帝复仇,大家都是先帝之臣,难道竟要助纣为虐?”
郑季明决心已下,噌地站起:“胡氏毒杀皇帝,罪不可赦,长乐王是献文帝嫡孙,理应登基为帝,我们岂能为胡氏守城?”
费穆与尔朱荣有旧,拿定主意献城投降,目光转向手握重兵的郑先护,他是胡氏面首郑俨亲弟,十分关键。郑先护与元子攸素来交好,郑俨参与毒杀先帝,令他左右为难。
高欢来到他身边,轻声提醒:“如果你反戈一击,凭借你与皇帝私交,还可以保全全家性命,如果执迷不悟,以郑俨毒杀先帝的大罪,不仅你死到临头,你父母妻子还有生路吗?”
郑先护无声坐下,向高欢屈服:“但听武卫将军号令。”
“将胡涂收押,送与尔朱大将军处置。”费穆不再犹豫,起身宣布,“全军缟素,为大行皇帝戴孝,打开城门,迎接尔朱大将军入城。”
高欢走出钟楼,极目远望,天色渐亮,远处的山谷和森林挡住视线,只有一丝阳光从黄河尽头升起,暖洋洋地照射在脸上。
洛阳城,我来了,小歌,你还活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