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述故事中,宝小姐对湖北官场的影响力显然要大大甚于她的丈夫、绿营游击戴世昌,戴世昌办不成的事,宝小姐出面就搞定了;瞿耐庵的老婆也无疑比他的窝囊老公更会官场应酬,若不是她“使出浑身解数”,瞿耐庵肯定当不了知州。通往公堂的道路经过女人的房闱。男人在衙门前转悠探看,女人在后堂穿针引钱。一个成功的老爷背后,总是站着一个能干的太太。官印子不牢靠,裙带子可依靠。这一切,表明那套一直由男性掌控的权力分配管道出问题了。这便是我的答案。
这个“男性掌控的权力分配管道”,属于帝国承认合法性的正式权力系统的一部分,它具有一套完整的制度:通过“科考”或“捐纳”授予官场入场券;通过“简放”、“部选”、“委派”安排职务、分配权力;通过“京察”、“大计”考核官员的能力与政绩;通过“革职”、“降级”淘汰不合格的官员。
从道理上来说,任何一个具备入仕资格、获得委任的官员,都可以从这一正式的管道中得到相应的合法权力。然而,中国的官场有一个特点:权力不仅在正式的权力结构中流动,而且通过私人的关系网络向外辐射。科层结构与关系网相嵌接;正式权力与隐权力相互渗透;公共规则明修栈道,私人关系暗渡陈仓;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帝国的权力分配因此增添了许多非制度性的变数:即使你取得了当官的身份,也可能分配不到实缺,只能像尚未搭上总督关系的瞿耐庵那样,一年复一年地在地方候补。就算你已经被授予某个官缺了,也未必能获得匹配的权力,你可能会被排挤、被晾在一边。
所以,要拿到足够甚至过剩的权力,不能完全指望那个正式的权力分配管道,还要求助于官场上盘根错节的关系网络。关系网络就好比是私自嵌接入帝国权力系统的非正式管道,按照亲疏关系的差序偷偷乃至公然输送权力。男人搞关系不方便,那就让女人出面吧。为什么宝小姐炙手可热、候补老爷们趋之若鹜?为什么“妇人女子之运动,尤捷于老爷之运动”?原因即在于此。礼崩乐坏的世道,正式的权力分配管道不中用了,裙带连接出来的私人管道显然更加管用。
瞿耐庵在成为总督大人的干外孙婿之前,虽说也是个“知县班子”,但除了委任过几个苦事情,好的差使却一次都没当过。这不是因为瞿耐庵太笨蛋(尽管事实上他的确是一个笨蛋),而是这时候他还未能接上私属的权力管道,所以不管权力如何流转,总是流不到瞿公馆。而当瞿太太认了总督大人的干女儿为干娘之后,他与总督之间曲折的拟亲缘关系倒是一条笔直的权力管道,所以很快就署了美缺,哪怕他在任上搞得一塌糊涂,别人一时之间也不能拿他怎么样。这就是隐权力的妙处。
胡林翼走姨太太路线
清末曾在工部、邮传部和大理院做过官的孙宝在其日记中说:“《官场现形记》所记多实有其事,并非捏造。余所知者,即有数条,但易姓改名,隐约其词而已。”胡适先生也考证过:“就大体上说,我们不能不承认这部《官场现形记》里大部分的材料可以代表当日官场的实在情形。那些有名姓可考的,如华中堂之为荣禄,黑大叔之为李莲英,都是历史上的人物。”
我也来“大胆设想”一下:上文提到的湖广总督湍大人,其原型很可能就是晚清封疆大吏官文。湍大人权柄为姨太太、干女儿所分持,官文府中也有“三大”之说,什么叫做“三大”?就是“庖丁大、门丁大、妾大”。原来官文的庖丁乃官文座师、御前重臣肃顺所荐,所以骄横跋扈,连官文也奈何不得。门丁大,则是因为门丁把据门权要害,属员要找总督,首先要经过门丁这一关,所以他也是湖广官员们得罪不起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