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院外 二(3)

我这才知道,工作起来虽然很美,但也很累,又不便向党组织提出配备一名助手,怕人家说我有尽快落实正职的企图。

这天,我刚写完这期的卷首语,把笔一扔,电话铃声响了。我拿起话筒问:“喂,哪位?”

“还记得你在报社带的那位学生吗?我就在你的办公室外面。”话音很慢,几乎是一字一顿。

我起身开门,“是阿依!你咋这么调皮?”

“静之,最近有什么新作没有?”阿依走进办公室就问。

“你看我都快累散架了,哪还有时间搞自留地?不过,小成果还是有的,你看,《科学与财富》每期的卷首语都是敝作。”

阿依撇撇嘴,“你不认为你这是在浪费才华吗?我看这些卷首语呀,让那些青春偶像派作家来写,岂不更合适。”

“可是,我手下连能写卷首语的人都没有,我不写谁写?”

“那你为什么不请我代劳呢?”

我眼前一亮,说:“好啊!阿依,说定了,本刊可就为你开设《卷首专栏》了!”

阿依点点头,表示应诺。她看了我一会儿,问:“你这官是不是当得很辛苦?”

“你错了,累是累一点,可我觉得很充实。像我们这样的单位,所有干部都务实,工资、奖金都在本单位产生。如果只务虚,工资、奖金都成问题。”稍顿,我又说,“你想,科技成果转化起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院里的钱来得不容易,我不想让那些科研人员辛辛苦苦赚来的钱花在杂志上,杂志也应该顺应市场,去市场中求生存嘛。”

“看来,你恐怕真要做我一辈子的老师了。就冲你刚才的一番话,我也应该为你感到骄傲。副处长同志,你和其他干部想的不一样,如果换一个人坐在你这个位置,肯定会做得很轻松。”

“也许是吧。你看下边的同志,他们对办杂志并不怎么内行,可思路一改,他们看到了杂志的希望所在,也在慢慢适应新的工作,而且卓有成效。”

“那你的学生可就多了。”

“不是那个意思。也许,换一个人坐在这个位置上,他们会把自己当作官员。而我则是在这里找到了一个平台,找到了干一番事业的平台,这不是在做官,而是在做事业。”

“啪啪啪……”阿依鼓掌道,“讲得好!”

“你神经病啊!”

阿依意犹未尽,“谁说我们的干部队伍里没有好官,李静之就是一个呀。静之,我问你,如果你担任的不是宣传处副处长、杂志主编,如果是县长、市长,你也会把你的工作当作一种事业来做吗?”

“好了,我的记者小姐,你就不要采访我了。”我想了想阿依的话,摇摇头说,“我不知道。不过,我坐在现在的位置上,做的是能力范围的事,如果做县长、市长什么的,我怕自己不能胜任。”

阿依笑了笑,说:“你还没有发现自己潜在的能力。我问你,你还没做副处长之前,是不是也觉得自己从没有做过的事,做起来没有多大的把握?”

“是的。”我想了想,点头道。

“这就是所谓的在其位谋其政,不在其位则不谋其政。静之,我觉得你有从政的天赋,只不过呢,你的这种天赋还没得到很好的开发。”

“开发?”

“是的,开发!你从来就把自己当作一个纯粹的读书人,想的是做学问。可你忘了,儒家最伟大的精神是爱人,仁者仁爱。现在一些读书人呀,成天痛责腐败。俗话说,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广大党员干部中出现那么几个害群之马,其实不足为奇。”

“是的,这一点我能理解,我们绝大多数党员干部是好的,是实实在在为人民服务的。”

“对了,我说的仁者爱人,与为人民服务其实是相通的。与其坐在书斋里诅咒腐败,不如在更适合自己的岗位做一些于人民有益的事。”

“阿依,还有什么高见,请继续往下说。”

阿依笑了笑,根本不在乎我话里的幽默成分,想了想,又说:“传统的中国读书人素来就有为官从政的理想,几千年的科举制度,不知在知识分子中选拔了多少治国安邦的人才。近一两百年来,读书人自命清高,仿佛从政是肮脏的。其实啊,作家有作家的境界,作为政治家,也当有政治家的境界。”

“政治家的境界?”

“政治家有两种境界。一种是实现自我价值,一种是为人民服务。”

“还有攫取权力之后的快感,是不是算N重境界呢?”

“你还是有进步嘛,连N重境界都悟出来了。”

“正如你说,天下所有读书人原来都是有从政情结的,十年寒窗,苦学安邦定国之道,只是政界的风气的确不那么好,知识分子沉溺其中,人格、学养、气质等等都可能被异化。”

“那你现在被异化了吗?”

“我这还不算从政呀,办杂志其实还是做学问。”我摇摇头说。

阿依望望窗外,“政治的话题不是一两句话说得清楚的,我们谈谈别的,好吗?”

“你在家里,也会谈你的观点吗?”很显然我是问她和她做省委副书记的父亲是否也谈政治。

阿依撇撇嘴,“我爸从来不会同我谈这样的问题。”

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上次在电话里听你说,院里修了高知楼,你有份吗?”

“我已经向院长说过两三次了,我在报社的住房条件还可以。在报社工作了那么多年,暂时还不想离开,而且像我这样的交流干部,说不定哪一天又回去了。可是何院长说,之所以分配这套住房给我,是鉴于《科学与财富》的工作取得了成绩,短短半年就开始盈利,是院里启动的奖励机制。”

“哦——”阿依说,“住得好一点,也不是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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