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鸟之死(2)

——左派、右派、中间派

看上去,左派势力占了上风,荀息和二五主持朝政,好不风光。但是,左派是脆弱的,因为他们没有实力。伟人说过:枪杆子里面出政权。这话放在两千多年前,同样是正确的。

枪杆子在谁的手中?中间派。

中间派是谁?里克。里克的手中不仅有晋国下军,还有晋国上军,为什么这样说?因为上军的七舆大夫都是他的人,都唯他的马首是瞻。

当此之时,拉拢中间派,打击右派,建立广泛的统一战线,这是左派唯一的也是最紧要的任务。可是,荀息没有认识到这一点。从这一点说,他不是一个成熟的政治家。

荀息的精力,都用在了安排葬礼上。

重视死人,而忽视活人,是一定要受到惩罚的。

一段时间以来,里克的心情就不大好。论资历、论实力、论能力、论成绩、论身高、论腰围,甚至论酒量,不管论什么,上大夫都应该是他的而不是荀息的。所以,他很不爽。

一个人不爽的话,就会有想法。

到献公鞠躬尽瘁之后,荀息也不说上门安慰一下勾兑一下,里克的心情就更不爽,感觉自己被彻底遗忘了。其实,如果这个时候荀息能够上门致意,给点好处给点尊重,假惺惺要把上大夫让出来等等,后面的事情也许就不会发生了。

所以,任何时候都一样,一旦改朝换代,第一件事情就是拜山头,让有实力的人都觉得你跟他好,让没有实力的人以为你跟有实力的好,那就妥了。

里克原本就是右派,跟重耳的关系最好。如今想想,自己军权在手,动个小指头就能把奚齐荀息都给废了,再把重耳弄回来,岂不是很好?

想到这里,里克决定去荀息那里探探风声。

就这样,你不来,我去,里克去找荀息了。

问题是,人家找你和你找人家,完全是两种意义。

“老荀,辛苦啊,跑上跑下的,注意休息啊。”见面之后,照例还要客套几句。

“可不是咋地,主公托付了,光荣而艰巨啊。”荀息回答,以为里克是专程来慰劳自己。

两人又寒暄几句,进入正题。

“三公子之徒将杀孺子,子将如何?”(《国语》)里克问。意思是:听说三公子的人马,也就是右派,准备杀掉奚齐,你准备怎么办?

荀息看了里克一眼,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准备“杀孺子”的就是眼前这个说别人要“杀孺子”的人。想了想,荀息说:“死吾君而杀其子,吾有死而已,吾蔑从之矣。”(《国语》)意思是:献公死了,又要杀他的儿子,连我一块杀吧,我是不会跟他们一块干的。

里克一听,放心了。如果当时荀息说“你知道是谁?我先灭了他们”那样的话,里克还真有点发怵。如今荀息说话说得像个软蛋,最大的本事就是“不跟他们一块干”,连反抗都免了。你说,这样的人怕他什么?

如果李大哥来对你说“听说张大哥要强奸你”,你说:“哎呀,他会不会戴保险套啊?”那样的话,第二天李大哥就会来强奸你,因为要强奸你的本来就是李大哥;如果你回答:“我跟他同归于尽,咬他的鸟。”那张大哥不会来,李大哥也不会来。

回想一下,当初优施通过“我是一只傻傻鸟”来试探里克,结果里克示弱,导致骊姬可以肆无忌惮陷害申生。应该说,里克汲取了那一次的教训,借鉴了“我是一只傻傻鸟”的经验,以同样的办法来试探荀息。结果呢,他发现荀息就是一只傻傻鸟。

尽管荀息是一只傻傻鸟,但是看在多年朋友的分上,里克还是希望拉他一把。

“子死,孺子立,不亦可乎?子死,孺子废,焉用死?”(《国语》)里克劝荀息。这段话很有逻辑感:如果你死了,奚齐立为国君了,那就很值得啊;可是,如果你死了,奚齐还是被废了,你不是白死吗?何必要死呢?

“不然,我已经答应了主公,说话要算数的,就算死,我也不能掉链子。”荀息坚持要死,不死不罢休的样子。

不管怎样,里克探清了左派的思路。

心里有底了,里克派人去请丕郑来,看看右派是怎么想的。

“三公子之徒将杀孺子,子将如何?”里克问,还用问荀息的那段话。

可是,丕郑不是荀息,他是丕郑。丕郑不吃这一套,他笑了,然后问:“三公子之徒,就是老里您吧?”

里克服了,尽管他一向就很服丕郑,这次他还是要强调一下他服了。原本想探对方的底,结果一下子被对方看透了自己的底牌。

所以,里克也笑了。

“我问你,荀息怎么说?”丕郑接着问,也不知他是料到里克已经摸了荀息的底,还是看见里克去了荀息那里,总之,他的问题一出来,就显示出高水平来。

“他说要为奚齐死,奚齐死,他也死。”里克老老实实地说,他怀疑丕郑是明知故问。

“老里,那你就努力干吧。咱哥俩是什么人?咱们筹划的事,哪有过不成功的?这样,我来帮助你一起行动。你呢,跟七舆大夫在国内做内应,我去翟国煽动他们出兵,再联络上秦国摇旗呐喊。那时候,咱们说谁行谁就行,不行也行;说谁不行谁就不行,行也不行,谁给咱们好处多,咱们就让谁当国君;谁要是不给好处,去他妈的,靠边凉快去。那时候,晋国不就是咱们的天下?”丕郑描绘了一幅宏伟蓝图给里克,很诱人啊。

里克一听,不对啊,弄来弄去,这不成了发国难财?你说左派觉悟高吧,右派也不能这么反动啊。

“老丕啊,虽然我很佩服你,可是这几句话我就不佩服。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没错,是这么回事。可是,也不能眼中只有利益啊。咱们是什么人?国家高级公务员啊,不能把自己等同于一般群众吧。咱们要为这个国家的前途着想啊,怎么能发国难财呢……”里克发表了长篇大论,有理有利有节,说得十分激昂,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么高尚过。

掌声,虽然稀稀落落,但是很真诚。丕郑在笑,他一直在笑。

“老里啊,真想不到,你这么有才,这么深明大义啊。我刚才说的,不过是试探一下你。看来,你不为利诱所动。好,咱们联手行动。”丕郑也很激动,里克现在又成了右派。

两双大手握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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