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不可测(1)

正月初五的早晨,徐克祥睁开了眼!

在昏死过去前,他坐过了老虎凳,吃过牛皮筋,鼻子喝过辣椒水……

谢天谢地,在昏死过去之后,他又再次醒过来了,并看到阳光,即便是从牢房天窗透进来那么一点,那也是阳光,对不?

有阳光,就能看到希望。可是就这么一丝能给予人希望的阳光,也被人遮住了。

挡住阳光的人,叫夏正帆。

这是个奇怪的人,黑色西装、黑色衬衣、黑领带、黑色的手套,全身上下的穿着皆是黑的。与一身老鸦黑成鲜明对比的是那张脸,苍白得出奇。夏正帆的个子很高,高虽高矣,却不够魁梧,瘦削且单薄,与他那张苍白无肉的脸,互为相映。

偶尔,夏正帆还会掏出手绢,捂住嘴轻轻咳嗽。

咳嗽声不大,传入徐克祥耳中,往往会引起共振,惹得徐克祥也会跟着一阵轻咳。

被动地跟着咳了几次后,徐克祥得出了个结论,夏正帆应该也是位肺结核病患者。

或许是为虎作伥太甚,老天看不过眼,报应到了头上了!

呵!徐克祥戏谑地轻笑,这种轻松,让他顿觉身上的疼痛轻了不少。

徐克祥在北平的国立辅仁大学医学院念过书,学的是眼科。书才念了一半,他就失了学——七七事变爆发,国立辅仁大学宣布无限期停课。离开学校后,他回了家,抵家未安生几日,中日八一三淞沪会战开始了。

上海租界之外的地方顿时成了战场,他家所在的闸北,地处华界,自是中日军队鏖战的战场之一。拥有优势火力的日军,进攻闸北期间,在久攻中国军队阵地无果的情况下,罔顾《日内瓦公约》明文禁止攻击宗教场所、民居、学校的规定,向这些非军事目标实施了狂轰滥炸,导致了大量无辜平民伤亡。不可避免的灾难也降临在了徐家头上,一家十七口人,仅两人幸存——他和时年十六岁的小妹。

失去了家,他和妹妹跟随难民群,涌进了英租界。虽侥幸得存,兄妹二人生活却没了来源。流落于街头,正处饥寒交迫之际,徐克祥幸遇父亲的一位老友,在这位世伯的帮助下,他获得了一份工作——给一位牙医当助手。有工作,就有一份工资,生活自然也有了着落。

战事很快就尘埃落定,租界之外的地方全被日军占领了,以至于租界变成了一座孤岛。随后,日军对租界的封锁也随之而来。

战前,上海的粮仓在常熟、太仓一带,自从这些地区日军占领后,就禁止一粒白米外流了。失去充足的粮食供应,再加上奸商趁机囤积居奇,上海的米价天天跳着往上涨,虽偶有回落,但价格终究还是在涨的。就这样,战前一元法币能买一斗(四十斤)上等白米,在1939年,十元法币连一斗“六谷粉”(玉米、豆类等杂粮磨成的粉)都买不到了。

牙医助手,工资不多,每月支付房租之余,再买了粮油等必需之品,就基本上是所剩无几了。尽管生活如此艰难,徐家兄妹还是对生活充满信心,乖巧的徐家小妹知晓兄长赚钱辛苦,主动辍了学,去一家报社当排字工,挣一点微薄的薪水以补贴家用。就这样,浸在苦水之中的徐家兄妹,渐渐度过了最艰难的时期。

在日子一天天好转之时,小妹生病了。起初,小妹还隐瞒徐克祥,渐渐地病情加重,想瞒也瞒不住了。徐克祥急急地将小妹送到医院,医院是收治了,也给用药了,但仅仅是初步治疗,徐克祥所带那点钱,还不够支付初步治疗的诊金。医院对徐克祥下了最后通牒,要么带人立即离开医院,要么付足诊金,才给继续用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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