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欢虽明白高乾是来送礼的,却不料他如此爽快,自己得此大州竟不费吹灰之力,心中狂喜,便仰天大笑:“吾事济矣!”他与高乾把酒言欢,直至同帐相寝。
其实当时高欢还装模作样地接受尔朱家族的领导,而高乾已彻底与尔朱家族决裂,他的此次拜访在常人眼里有点羊入虎口的意思。可高乾敢如此冒险,是因为他太了解高欢了:高欢一定会和他合作的。
当时局势非常明朗,是三股势力共同角逐北魏天下:尔朱氏的契胡部族,高欢领导的六镇鲜卑和高乾代表的汉人大族,而北魏宗室早已奄奄一息,不值一提。目前最占优势的是尔朱家族,可他们虽一手遮天,但却治国无方,只会倒行逆施,在官民中恩德俱失,弄得怨声载道;且他们目光短浅,不会笼络汉人大族,虽能得逞一时,但长久不了。
而六镇鲜卑这几年虽把北魏王朝弄得翻天覆地,但在葛荣败后,势力萎缩,几乎退出中原逐鹿的舞台。可此时尔朱兆这蠢蛋却让高欢统领六镇之人,让其返回河北就食,此举无疑是放虎归山。看来六镇鲜卑依然还会粉墨登场一番,上演东山再起的好戏。
而汉人大族以部曲乡里为支撑,各自占地为营,缺少横向联系,始终成不了大气候。自从西晋灭亡,王室南渡,像王谢这样的中原望族也跟随南迁,而另有一些大族却选择了留守,结坞自保。这数百年中,他们在异族的统治下隐忍苟活,迎往送来,苟延残喘至今:匈奴族来了,他们只得笑脸相迎;羯族人称霸了,他们又得曲意奉承;鲜卑慕容家族登基了,他们立马投怀送抱;鲜卑拓跋族崛起了,他们唯鲜卑族马首是瞻。如今,这群六镇的鲜卑人手上其实还沾着河北之民的鲜血,而高乾又主动请高欢坐镇冀州,似乎毫无骨气可言。
如今我们当然可以痛快地骂他们一句——人尽可夫!可在这华族昏暗无天的数百年中,正是他们的隐忍苟活保存了华族复兴的力量,为以后隋唐时期华族的崛起铺设了道路。我们也在五胡十六国走马灯似的改朝换代中看到,任何一个异族要在中原站稳脚跟,获得长治久安,不与中原巨族联合,必定速亡。
但目光短浅的尔朱家族却不理会前人的兴亡成败,盲目迷信武力可以解决一切。而高欢领导的六镇鲜卑其实也是汉化最大的反对者,但目前窘于势力弱小,为摆脱困境,只得选择与汉人大族联手。这正是高欢的高明之处。汉人大族为避免尔朱家族对自己赶尽杀绝,以求趁乱崛起,与六镇鲜卑的联姻也是必由之路。所以这看似是高乾与高欢一次简单的聚会,却也是鲜卑、华族在契胡势力压迫下不得已的必然结合。
可这种貌合神离的联合会长久吗?
此时高、封两家和六镇鲜卑的联合,与孝文帝刻意笼络中原望族已经截然不同。孝文帝虽代表鲜卑异族利益,但他为了成为华夏正统,他的改革可是脱胎换骨,与中原望族的融合直至联姻完全是内心所求。而高欢此时看似对高乾张开双臂欢迎,却更是在局势中不得已之举。
即便高欢自己明白华族、鲜卑联合的重要,可他手下的鲜卑六镇与华族结下的恩怨情仇,怎会轻易消融?这也注定了他们未来之路必定磕磕绊绊,在度过这个蜜月期后,在关键时刻又马上会出现落井下石的局面,最终分道扬镳。
比我们更瞧不起高乾的是他弟弟高敖曹。“万人敌”高敖曹当时正在外地攻城拔寨,想着兄弟俩打下一片江山玩玩,没想到老窝冀州竟被哥哥拱手让给高欢这个“镇兵”了。高敖曹很瞧不起哥哥这种近似妇人的投怀送抱之举,便给哥哥送了块布裙羞辱他。高欢早就听闻高敖曹的威名,此时求贤若渴,忙派自己的世子高澄执子孙礼拜见他。高敖曹一看高欢挺懂事,便也投奔了高欢。
此时他们是朋友,他们有着共同的敌人——尔朱家族。
送上门的李元忠
冀州是不费一兵一卒唾手得来,而附近的殷州几乎是李元忠强行塞给高欢的。李家是殷州赵郡的富豪大族,靠乐善好施赢取民心,黑白两道全吃得开。当年葛荣叛乱时在此连连挫败,葛荣为挽回颜面,全力而来方打下他们的壁垒。李元忠也忠于魏室,此次听闻高欢率军经过,便也乘露车、弹素筝、饮浊酒前去奉迎高欢,完全是魏晋时期的名士派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