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南北对决——昙花一瞬间(6)

 

尔朱荣可是刘灵助最忠实的信徒,便决定留下了。民房倒是好拆,扎成木筏不难,可这黄河水滔天的,总得有一些正式的船引路啊?

这时机会又来了。

暗渡黄河天险

尔朱荣手下一位姓杨的将军说其家族居住在黄河旁的马渚,那里还有数艘小船,可为大军渡河作为向导。这消息太让尔朱荣振奋了,这简直是上苍的恩赐啊!可惜船还是太少了,于是他马上下令去绑缚一些木材做成小筏。虽如此竭尽全力,可船、筏还是捉襟见肘,依然只能载千余人马。

由于上次夏州军士的接应因自己的晚来一步而功败垂成,而此次航渡更是关系到此战胜败的大事,所以尔朱荣再也不敢马虎,挑选了自己的侄儿尔朱兆和贺拔胜两位虎将作为此次突击的将领。

贺拔胜少年时便扬名边陲,勇冠一时,史称其“北边莫不推其胆略”。他经常在刀林箭雨中穿梭,一般主帅交给他的都是最危险的活。后来他在六镇之乱时与其兄弟贺拔岳一起投奔了尔朱荣,尔朱荣狂喜:“吾得卿兄弟,天下不足平也。”而高欢投奔尔朱荣时,虽已经刘贵隆重推荐、反复美言,尔朱荣却不大待见他;贺拔兄弟虽只是毛遂自荐,却能受尔朱荣如此器重,贺拔胜的英勇和威名可见一斑。

尔朱兆是尔朱荣最器重的侄儿,爪牙之将。他力大无穷,能徒手和猛兽相斗,且箭法高超,身形非常灵活。一旦尔朱荣打猎遇到悬崖绝壁,众人无计可施时,都是尔朱兆一马当先开路的。他还刚刚与元天穆一起平叛过邢杲之乱,是当时公认的尔朱荣的最佳接班人。

关键时刻得起用死士。尔朱荣将此次突击任务交此二人,的确是用心良苦。趁茫茫夜色,尔朱兆和贺拔胜率领千余将士从马渚出发,迎接他们的将是黄河的滔天巨浪和元颢军队的死命防守。

尔朱兆等人非常不幸,虽穿越了黄河的巨浪,可一到对岸便被元颢军队发现。元颢的儿子元冠受率领五千士兵过来阻挡。对南军而言,黄河是生命线,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北军撕破。元冠受的部队中有梁将陈思保,可见应有不少白袍战士过来阻击。

前面是数倍的敌众,而背后是滔天的黄河,但前进还有生的希望,后退必死无疑。尔朱兆和贺拔胜这两位猛将已怀必死之心,对南军毫不畏惧。两人率领将士奋起登岸杀敌。元冠受本是膏粱子弟,五千人马竟然挡不住一千余人的猛击,当场与陈思保被俘虏。负责南岸防守的元延明听闻元冠受被抓,这位北魏的大才子马上弃兵逃走。元颢的军队本来就是墙头草,一看主帅逃亡、局势逆转,都纷纷逃散。如此,南军苦心经营的严密防守顿时土崩瓦解。元颢见大局不可挽回,也立马率领手下数百人马从军帐中慌忙逃窜。

陈庆之以数千人马保黄河北岸不失,却料不到元颢如此窝囊,南岸防线竟然被尔朱荣轻松撕破。情况如此危急,换别的将领此时早已六神无主。但身经百战的陈庆之并没有慌乱,迅速收编部队,调整好阵形,渡过黄河后往东撤退。而在北中城遭受奇耻大辱的尔朱荣为雪前耻,肯定不会放过报仇雪恨的千载良机,竟然亲自率领部队追击白袍军。

昙花一瞬间

可惜上苍却没有给尔朱荣这个机会。

就在白袍军东还至颍水附近时,六月的嵩山大雨如注,下游的颍水暴涨,引发了洪流。白袍军猝不及防,一向战无不胜的他们面对这天灾终究毫无办法,被洪水冲跨,死散略尽。或许是上苍太眷宠这些白袍骄子了,不愿意看到他们被追杀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要给这美丽的白色童话画上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句号,便选择了这场天降的洪水作为这段白色传奇的浪漫结尾。

陈庆之很幸运,因为上苍还想着让这位战将续写传奇——他在洪水中顽强地活了下来。他削掉了须发,扮成和尚的模样,躲过了魏军的围追堵截,趁机跑到了豫州。在那里,经豫州人程道雍接应,悄悄地抵达了汝阴,终于平安回到了梁朝的首都建康。当时的梁武帝对时局毫不了解,还忙着把萧综的幼时之衣寄给他,想以此旧物打动这个冒牌儿子,让其返回南方团聚,只可惜信未到,军已败。

元颢却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当他南逃到临颍县时,随从已散得干干净净。这位前几日还叱咤风云、拥众数万的堂堂帝王竟然被临颍县的一个小兵卒江丰砍了头。

陈庆之的七千白袍军入洛,正式战斗自梁国之战始,至被洪水所灭终,不过百余日,却创造了令人难以置信的神奇——其势如奔流,深入绝境时更是义无反顾,挟带着一股摧毁一切的力量;其彩同流星,刹那间擦亮了南朝一直将星黯淡的天空,令将星云集的北朝也黯然失色;其美如闪电,在沙场更是书写了一连串令人目不暇接的胜利。

然而奔流虽迅捷,流星虽灿烂,闪电虽夺目,但终是昙花一现,瞬间时得万人瞩目,消逝后却无人追忆。此灿烂壮景唯令我等在千载之后,依然叹其神奇,惜其速逝。

陈庆之本人更是南朝百年不出的将领。南方政权自司马家族南渡以来,朝政一直为北来士族和江东豪门把持,而军权为北来楚人(陈寅恪称之为楚子集团,由流落南方的北人组成;他认为桓温之父桓彝为楚子集团的开创人,而梁武帝萧衍为结束人)掌握。而陈庆之虽出身于义兴寒族(属于南方土著),却以一柔弱身躯,在沙场上百炼成钢,冲破了士族的重重高压,创造了令豪门将族也惊叹不已的奇迹。在楚子集团不断腐化的境况下,他的胜迹却一洗“吴人不善战”的耻辱,标志着南方土著的新势力即将登上南北朝的绚烂舞台。

在我们中国这个古老的国度里,虽英雄辈出、将星云集,沙场上的奇迹层出不穷,但能以七千之人攻破数十倍之众,深入敌境几千里,占据敌国首都的,千载之下,唯有陈庆之一人!

但白袍军入洛的失败并没有给梁武帝太多的触动,他对此次南北一统良机的丧失并不在意,他更关心的是自己对佛祖的虔诚。三个月后,他终于熬不住了,又犯了做和尚的瘾。他先跑到同泰寺,开了一次规模空前的“四部无遮大会”。和尚、尼姑、善男、信女,无论男女老少、贵贱贫富,全都其乐融融地聚在一块探讨佛理。梁武帝一高兴,又索性脱下御袍,穿上袈裟,在那里当起了普通的和尚。

这是他第二次舍身寺院,距上次只有两年之遥。而此次百官们似乎也早有所料,凑了一亿钱给梁武帝赎身。同泰寺的和尚见钱眼开,答应让梁武帝还俗。百官又趁热打铁,再三上表请梁武帝回宫。梁武帝一看给佛祖的慈善事业做得差不多了,便也答应回宫。到了十月份,他又开了一次“四部无遮大会”,当时参加的道、俗之人达五万余人,总算过足了瘾,终于回宫当皇帝去了。

陈庆之的入洛战绩此时早已被他忘得一干二净。而陈庆之只有在北客来临时,常常会忆起洛阳衣冠的繁华;七千甲士入洛的胜景,对他来说已恍如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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